这天清早，沈倾落扶着柏君青的手臂，慢行在小石路上。
这条石头小路，从沈倾落的房间前开始，没有太多的折弯，延伸了好长一段。正好适合沈倾落这样的失明人士散步。来回走个几转，时间就过去了。
沈倾落将自己的手搭在柏君青的手臂时，每每都有种太后的出行的威武感，对不起柏君青充当了小太监的角色了。
散步的一路并非沉默不言，沈倾落会试着和惜字如金“药仆”多些交流。她想多些了解他。次数多了，柏君青也招架不住沈倾落热情的交流，不知不觉的，回答的话也多了。
“药仆…”
“是。”
“你有喜欢的女子吗？”
沉默了一会儿，“有。”
“很喜欢吗？”
“嗯。”
“比如说？”
“希望她幸福。”
“还有呢？”沈倾落停下脚步，转过她缠成白棒槌的头向着柏君青。可惜，她看不见在对话开始后，柏君青就专注而深情的凝望着她。
“希望她开心。”
“还有呢？”
“没了。”
“就这么简单？你的回答太笼统了，显得很没诚意呢！”
“是吗…”这一答，更像是在自问。
“是啊！你就不想和喜欢的女子厮守终身？”
又默了默，柏君青选择诚实回答：“想。”
现在再不说出心底的实话，只怕是再没机会站在她的面前说这些了，不是一直以来都希望她听到这些吗？也只有以药仆的身份站在她面前，才有勇气说。
“那你还说没了，骗人！”
“我只说自己能做到的，做不到的，说了，也是骗人。所以，我没骗你。”
这回换到沈倾落惊讶了，她静默了小半会，“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不知道。”
不好意思，我知道了！沈倾落得意的想着，继续问：“你打算告诉她吗？”
“不打算。”
“为什么？”
“没必要。”
“凭什么你要剥夺她知道的权力？或许，她想知道呢？”
“她有喜欢的男子了。”
“那又如何？”
“她知道了不过徒添烦恼。”
你总是小心翼翼的照顾周全我的心情，却完全的漠视了自己的。
“你就不怕她喜欢上的，是个混账家伙。不如你亲自来照顾她一生？”
“……”
“你为她做过什么？”
“……”
“干嘛不回答？没有吗？”沈倾落故意的激他。
“时间差不多了，该去换药了。”柏君青避而不答。
沈倾落七天需要换一次药，今天刚好是第一次换。
谈话不了了之，沈倾落知道了些，也迷惘了些。好想，多知道些他的事。
……
“药仆，上次我们的话没聊完。”
“哪一次？”
“问你喜欢的女子的那次。”
“……”
“你有多喜欢她？”
“很喜欢。”
“不是爱吗？”
“爱…是我给不起她的。”
“怎么说？”
“爱是一辈子的，而我，给不起她一辈子。”
“……如果说，她喜欢上了你，怎么办？”沈倾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问了这么一句话，意识到时，已经收不回来了。
“不会的，她不会喜欢上我的，我只是个卑微的药仆。”
“如果她受尽天下人的唾弃，你还会喜欢她吗？”
“会。”
“那不结了。
“……”
“你自以为是的认为是对她好的，可是你知道那是她想要的吗？你把自己的喜欢埋藏着，对她很不公平。”沈倾落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在怂恿柏君青来个勇敢的表白。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是被慕容炎传染的恶趣味吗？为什么那么想亲耳听见？他若说了，我会如何回答？
有些事，不试过，又怎知结果？
沈倾落闹不懂自己了。面对柏君青，就会陷入一个矛盾的漩涡中，越绕越晕，不知道自己的心。
“时间差不多了，该去换药了。”
谈话又一次的不了了之，沈倾落仰天长叹，为嘛每次有突破的时候总是要换药！下一次，又要重新循循善诱的撬他的嘴了！
沈倾落不知不觉中，已经偏离了当初的纯粹的意图了，她不再只是想了解柏君青，而是莫名其妙的想方设法鼓动柏君青想自己表露心迹！
然后，来个一口答应？！
沈倾落被自己忽然蹦出的想法惊呆了！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我得回归正轨！
……
“你嘴上一直说喜欢她，那你为她做过什么事吗？”
“没什么…”
说谎！沈倾落气结，毫不气馁：“骗人！”她发现，这两个字很好使，一用，柏君青立马实话实说，无处遁形。
“救了她几次。”话说得何其轻松，好似很简单。
“那是几次？”沈倾落跟着月复语，哼，抓到你大话了吧！还几次咧，不就一次！
在沈倾落认知中唯一仅仅的一次，是要了他性命的一次。
“记不得了。”
沈倾落终于觉得自己战胜了一次。他每次的回答，带给她的，几乎都是震撼。那么朴实无华的回答，却有那么震慑的威力。
“算了，扶我去换药吧！时间差不多了。”
这一次，谈话姑且算是不了了之，是沈倾落方面的不了了之。她很是得意。
……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一次，不知怎的，居然来了个角色互换，柏君青难得的反客为主，问起了沈倾落。估计，是沈倾落的鼓动政策起效了。而沈倾落，并不排斥，如实相告。
“我有喜欢过的人。”
“……”短短一句话，就把柏君青的勇气被憋回去了。
“你听清楚，是喜欢过，喜欢过的！”急切的辩白。
“恩，知道。”
听他话中的幽怨惆怅就晓得是不知道！“你懂‘过’的意思吗？就是从前，曾经，过去！跟现在无关。”
“我不相信。”柏君青不是没听出来，而是不信。
沈倾落的心“咯噔”的漏跳了半拍，一个词飘过脑海“自欺欺人”…
爱上一个人很容易，要不爱，就难了。
“我说是就是！”她嘴硬着，如果可以轻易的翻过去，那她就不会还痛苦着。心里就像绑了一个结，不去当面的问清楚，结解不开，心死不了。
柏君青比我都更了解我自己吗？真的过去了吗？要站在那个人面前才会有答案吧！
“走了！换药去！”
这次的谈话，是不欢而散。这次之后，柏君青也再没主动问过。两人当真回到了最初的最简模式。
拉近的心，又被推开。
“好了。”鬼医替沈倾落固定好纱布，“看样子恢复得很不错，下一次就可以拆掉纱布。”
沈倾落碰了碰脑后的纱布固定处，每次换药她都有短暂的时间睁眼看世界，只可惜柏君青都不在。
“鬼医，能救君青的办法，真的就只有你上次对我说的…那个吗？”沈倾落犹豫了好久，终是无法过自己这一关，可人命关天，又不容她只考虑自己。她真的很纠结。
然而，出乎意料的，鬼医“扑哧”一声，很没形象的笑出来，继而讥笑道：“哈，你还当真了？”
沈倾落语噎，“你…你是开玩笑的？！”居然…失落…了？！
“当然！”鬼医的语气相当肯定，不容置疑。
沈倾落气噎，“……”
“呵，我该说你实在呢？还是天真？又或者愚钝？逗你玩的！气不过柏君青为你命都不要。”鬼医似笑非笑，让人捉模不透。
沈倾落糊涂了，闹不清鬼医的话是真是假。
“我都不记得问你和君青是什么关系了。”没由来的，沈倾落问了句离题的。
“算是…”鬼医作势思考了下，给出他的回答，“兄弟吧！”
“所以你这是替兄弟抱不平而耍我咯？”沈倾落试探着问道，同时竖起耳朵细听鬼医的任何动静：呼吸，语气，脚步声。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鬼医居然卖起了关子。
“在这件事上，我没心情和你打太极。相信你也不会拿自己兄弟的命开玩笑吧？”
鬼医的脚步声很是淡然，没有透出一丝的紧张，“我也是顺便替自己出口气呢！让你尝尝左右为难的滋味！你可知，当初君青拿自己的性命威胁我救你时，我是怎样的心情？救你，他死路一条。不救你，他立刻就死在我面前！你说，我该作何选择！”
沈倾落渐起的怒气在一瞬间熄灭，好像，可以理解鬼医开这么个大玩笑的理由了，好像，可以相信他的话了。
“对不起…”除了这句话，沈倾落想不起现在还能说些什么。
“呵…”鬼医不屑的嗤鼻一笑，“所以你认为我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兄弟死吗？还有，你以为我鬼医是浪得虚名之辈？”鬼医俯身附在沈倾落耳边小声道。
“你放心吧！”鬼医旋即站直身，拍了怕沈倾落的肩膀，“他死不了！所以，七天之后，你的脸一完全康复，我就会把你丢出夙没城！这辈子，都别再让我见到你！你也别再出现在他面前！”
最后一句，沈倾落听得真切，是咬牙切齿，但不是威胁，而是恳切的要求。
她彻底信了…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