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剩下的那几个师兄弟在村镇中有各自的家,一个月就回来五毒门几次。游廷之是百里掌门捡回来的孤儿,便一直住在五毒门。
沈倾落想,合该五毒门如此寂静无闻。
百里掌门夫妇果真热情好客,也没深究沈倾落的来历,就招呼她多住几天,立马帮她安排了个房间。四合院总共就住了四个人,多的是空房间。
沈倾落也不好太失礼,信口拈来些来历,自幼父母双亡,游走四处,一不小心,就迷路走到这里了。
百里掌门一家一听,唏嘘不已。百里掌门说,如果沈姑娘你不嫌弃,干脆就留在这里吧!一个姑娘家四处流落也不容易,该找个地方落脚安家才是正理。
沈倾落回答,百里掌门客气了,就喊我阿落吧。你们盛情难却,我就暂时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吧!其实我在阜城有个亲戚,正打算去投靠的,只不过路上一时迷了方向,走到这里来了。
于是乎,就这么愉快且迅速的决定了沈倾落在这里做客一段时间。
百里瑶自然是高兴的,说,难得多个年纪相仿的姑娘一起玩。以前成天和沉闷的大师兄一起,别提有多无趣了。
沈倾落闻言,急忙捂住百里瑶的嘴巴,小心张望四处。千万不能再招惹到游廷之了!
可惜,沈倾落看漏了屋顶。
在村镇中的一处房屋内,燃着静静的烛光,一抹火红倚坐在chuang头,怀中,是一团白色毛绒温顺的窝着。
“貂儿,你今天见到她了,是吗?”
紫貂仍旧眯着眼,感觉很是疲惫无力,但还是回应似的蹭了蹭。
“你说,我再去见她一面好不好?”
这一次,紫貂没有动。
“你就想独占了她是吧?不许我去见?”
紫貂再次蹭了蹭,眯着的眼睛睁开,慵懒的起身,跳到chuang铺上,舌忝了舌忝那人的膝盖处。
“我的脚没关系的。也对,她看见,该会伤心的,还是算了。”
侧头,那人痴痴的望着不远处墙面上挂着的一幅画…
也是,在这里,她不认识我…
百里瑶果真说到做到,把沈倾落丢给百里掌门夫妇招呼之后,就一头栽进了厨房,要做一大桌好菜替沈倾落压压惊。
看着百里掌门夫妇淡定且从容的神情,沈倾落觉得,百里瑶掌厨这事应该是靠谱的。
和百里掌门夫妇左右实在聊不出啥了,沈倾落借口偷师,问了厨房的所在,恭敬的告退了。
遥望厨房所在,没有预期的浓烟大雾,沈倾落心底略微失望。轻手轻脚的靠近,贴在厨房门外的墙壁,沈倾落偷偷朝里张望。
看见里面情形的那一瞬间,沈倾落所有幸灾乐祸的心思全都消失了,眼角酸胀了些。
“大师兄,把料酒递给我。”百里瑶专注着锅里的菜,将手伸在空中。
游廷之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到角落的橱柜上拿出了一个瓶子,递到百里瑶手中,等着她用完,又接过来放回原处,这才继续自己砧板上的活计。
百里瑶翻炒着锅里的菜,一边问道:“大师兄,这道菜好了就能蒸鱼了。鱼处理好了吗?”说着,她回头瞥了眼游廷之的方向。
“嗯。”回答的同时,游廷之也放下菜刀,拿起鱼到边上去过遍清水。
“大师兄,下次我不吃鱼了。”
“可是我想吃,怎么办?”
“……”
百里瑶喜欢吃鱼,处理其他食材也是好手,可唯独不敢碰生鱼。
都说要抓住一个男人,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当沈倾落看着游廷之从容的在厨房中给百里瑶打下手时,她终于明白,向晚月可以抓住慕容炎的心,是有道理的。她听信慕容炎的安慰没再继续钻研厨艺,所以最后的下场才会那么悲惨。倘若沈倾落哪怕会一道慕容炎喜欢的菜,他兴许就会手下留情些。
可能,游廷之和慕容炎有着天壤之别的。以他对厨房中物品摆放处的了然程度和他此刻享受且柔和的神情,足以证明。
百里瑶没什么可以给游廷之图的,她又有着一手的好厨艺,他们会幸福的。
这是沈倾落最后的结论。
这顿晚饭吃得沈倾落很满足,百里瑶的厨艺,不是唬人的。
入夜,沈倾落坐在茶桌边有一口没有一口的喝着冷茶,直到响起敲门声。
“稍等。”沈倾落不问来者是谁,起身整了整衣物,这才慢腾腾的去开门。
门外的游廷之依旧黑着一张脸,好像沈倾落欠了他银两似的。“会轻功?上屋顶说。”说完,他径直转身,走至院子,脚尖一点,绝美的身姿飞跃上了沈倾落房间上的屋顶,颇有几分秦沧的风范。
相比之下,沈倾落的轻功就笨拙了些,勉强蹦得上屋顶。
“说个话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沈倾落抱怨,找个空地也成的。
想来这二十年一路活过来,她竟是一事无成。武功不济,轻功逊色,连为人都…纵观全身上下,只有拜沈父所赐的一身毒血有点用处。
“他们不会轻功。”
他们指的是百里掌门一家子了。
“呵,想的倒是周到。”那你的轻功从何习来?沈倾落没有问,因为这不关她的事。
“所以不要抱着侥幸的心里在瑶儿面前说我是非。”
“……”沈倾落勾起的嘴角僵住了。
说话间,两人坐在了屋顶上,游廷之单脚曲起,手臂支在膝盖上,沈倾落双手抱膝,将自己蜷缩着。深夜,还是有些凉意的。
“那只紫貂认得你?”
“我也不清楚。”沈倾落想也是瞒不过游廷之的,以他的洞察力,紫貂对她的依顺,他一定看在眼里,否则就不会有进门时那句劣质的威胁了。
笃定沈倾落一定会为了紫貂的事留下,索性连话都懒得说圆了。有够懒的。但沈倾落喜欢游廷之的直接,至少对待她的问题上,他很明智的选择直截了当。
本就互不认识,了解更无从谈起。在这种情况下,拐弯抹角只会事倍功半。
“你不说我也会抓到它的,早晚而已。”
“不是不说,是怕你不信。”
“你说,我就信。”
沈倾落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是在梦里见过。我受了很重的伤,昏睡了四年,做了四年的梦,直到三个月前才醒过来。”顿了顿,她又添了句,“我不希望你伤害貂儿。”
“紫貂是毒家至宝,我只想驯服它。”
紫貂奇毒无比,可也能解百毒。
“得到紫貂,你就能扬名江湖。可到那时,你也可能会失去瑶儿。”功利名禄,足以让人迷失本性。
“没有紫貂,我才会失去瑶儿。”说这话时,游廷之看向了一间房间,眼底的柔情,融化了冰。
“?”
“瑶儿自小被人下了一种不知名的毒,师父十几年潜心研究,都不得解。瑶儿只能靠着药延缓毒发,可毒发的时间越来越频繁…每次毒发是她都痛苦异常…”柔情化为悲伤,还有心疼,恨不得受这份罪的人,是他。
沈倾落以为百里瑶无忧无虑,原来,是她掩饰得好。亦或,她本就不在乎?在乎又能如何,改变不了任何,不如坦然面对。否则不止自己痛苦,身边的人也会痛苦。
说得轻巧,但放不下啊…
百里瑶的豁达,沈倾落打算学一学。可是,她身边有他们,而我呢?
“我帮你,但你要答应我,善待貂儿。”
“我答应你。作为交换,你想要得到什么?我不会白白承你的人情的。”
沈倾落苦笑,不愧是在梦中当了四年醉琉楼的小公子,这么快就做起本行了。
一看游廷之就不是个白占便宜的人,自然不愿欠人情债,有所得有所付出,心安理得了。
“我睡了四年,许久不曾听闻江湖上的新鲜事了。你且当一回说书人,挑拣几件近几年趣闻说与我听,可好?”沈倾落听百里瑶说过,每年,游廷之都会出趟远门,少则个把月,多则三五个月。
现在想想,游廷之定是出去给百里瑶寻解药了。既然出门置身江湖,必然就身不由己了。一些大事,不去特意打听,也会自动自觉的飘进耳中。
游廷之默了默,在思索讲哪件。听闻多了去了,却不知沈倾落想听哪一茬。他是个较真的人,不会糊弄过去的,要不就显得他占便宜了。
“不如就讲讲你们使毒门派中的趣闻吧!你也得心应手些。”
“趣闻”二字,沈倾落说得轻巧,一句话下来,随口说出,像足了看客,摆好了精神头,等着看听别人家的笑话。
游廷之没有察觉到异样。他总觉得身边这个女人,是个有故事的女人,背负了太过沉重的东西,快要透不过气了,可她将伤痛收藏得很好。
除了初见沈倾落时,她恍惚间显露的迷惘,在目前为止,她的脸上,总是客气的挂着淡淡的笑容。兴起时,不经意间露出那明媚的笑容,甚至晃了游廷之的眼,但很快就被收起。
“使毒门派里,南鸩门当属翘楚,可惜,七八年前就被灭了。本尚有一孤女遗活,可惜的是,四年前也死了。时至今日,也无甚可说了。好像,那孤女名唤沈…”后面的话停在了游廷之的喉间,他第一次在沈倾落面前卸下了沉稳,瞪大了双眼诧异的盯着她看。
“恩,那个孤女,就是我,继续说吧。”沈倾落眯起笑眼,正色的点了点头,大方承认。
游廷之既是心中有惑,沈倾落就大方的解惑。还是,心头蓄积了太多,想透透气?
游廷之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可额角渗出的几滴冷汗足以说明他方才的震撼。“我想你现在应该更想知道聚英山庄庄主的趣闻。”
“听听也无妨。”沈倾落将心间一瞬的加速掩藏在淡然的笑脸中。
“两年前聚英山庄的老庄主将庄主之位传给了少庄主慕容炎,所以现今聚英山庄的执掌者,就是那慕容炎。四年前慕容炎大婚之后不久,就公告江湖,说他的新婚妻子,正是南鸩门一直秘藏不宣的绝世毒物,而他的新婚妻子为了成就他,牺牲了自己。饶是这话说一半藏一半,但不妨碍众人听明白,慕容炎得了绝世毒物,以后,江湖中,唯慕容炎独尊了。”
慕容炎接手聚英山庄,这是早晚的事,没什么好惊讶。后半段话,沈倾落约莫能猜到。笑叹慕容炎多少有点良心,给沈倾落死后留了个“贤妻”的好名声。
“众人皆认为,慕容炎是为了独霸江湖,才娶的沈倾落。更何况早就有传闻,说慕容炎属意之人,一直是向晚月。可沈倾落死后,慕容炎不曾再娶,连风流韵事,都不传零星半点。”游廷之这说书人做得甚是到位,不管当事者就在身边,中正的陈叙。
“呵,做戏做全套,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不差这四年。”沈倾落这看客亦当得称,不时插句评点,“兴许慕容庄主来个暗度陈仓,娃子都跑能跳了。罢了,不听这些虚的了。臧剑山庄的事你可有听闻,说来听听。”
“臧剑山庄?”游廷之想了想,叹惜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的臧剑山庄没落了,早不是当初和聚英山庄齐名的光景了。他们的少庄主,听说已经失踪好几年了,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沈倾落不惊讶,意料之中的。慕容炎想要独霸,就容不得臧剑山庄,况且柏君青还离开了。
“那醉琉楼呢?”
“……”沈倾落的思维跳跃实在太大太快了,以至于游廷之难以跟上。
这厢他本还斜睨着眼,打算偷瞄沈倾落对慕容炎之事的反应,想从中窥探一二真实事由,那厢沈倾落已经跳转到臧剑山庄了。
这厢他方调整好情绪,沉浸在对臧剑山庄的唏嘘中,那厢沈倾落又转到醉琉楼了。
“怎么?没听说过?”沈倾落侧头,正好对上游廷之哀怨的目光,一怔,道:“是觉得我问多了,你不划算了?好罢,不问了。我也累了,各自回房休息。”沈倾落自以为是善解人意的。
游廷之的脸色黑了黑,“醉琉楼没什么说头,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七八年了。之前醉琉楼的风光,想必你是清楚的。”
沈倾落猛然悟到,是了,南鸩门被灭之后不久,醉琉楼就销声匿迹了。只不过月兑口问出的那一刻,下意识的恍若置身在梦中之境,加之今天又见到了紫貂,还以为时间停在了醉琉楼人去楼空的时候。
“恩,你打算怎引貂儿出来?”
游廷之抚额长叹,默默的转换了思维,答道:“只要你明天出去村镇周边溜达一圈,它应该会自动找上你的。”
沈倾落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如此之大,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这个帕子你收好,趁紫貂不防,你就将帕子往它的鼻上一捂,剩下的,交给我便是。”说着,游廷之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沈倾落。
见沈倾落犹豫着不接,他又补充道:“放心,只是一般的迷药,不会伤害紫貂的。倒是你,小心放着,别迷倒了自己。”
游廷之明显是在质疑沈倾落的智商,沈倾落却不在意,收了帕子,道:“你先下去吧,我再晒会月亮。”说罢,仰头,望着漆黑无际的夜空。
“啊!”
“嘭!”
满意的听到这两个声响之后,沈倾落起身拍拍**,扫了扫袖上的灰,抬手作势观望:“游廷之,没摔疼吧!不好意思,不小心踩着你袍子的下角的,我这就下来扶你。”
让你小瞧我,让你轻功身形比我漂亮!报复这件事,比的是眼疾手快。或者,这该叫…现世报。
百里掌门一家出来查探究竟时,游廷之已然重新风度翩翩的站在院中。晚风吹拂着他的衣袍,袍角飘飘而起。
百里掌门问,发生什么事了?那是什么声音?
游廷之答:野猫翻墙,摔着了。
而此时,沈倾落悠哉的躺在chuang上准备安然入睡了。今晚的心情,特别明亮。
游廷之没追问绝世毒物一茬,沈倾落心存感激。或许他本就不在意。绝世毒物,于他何干?他心中只有瑶儿一人。
……
聚英山庄内,向晚月独坐在凉亭中落泪。在她身后,慕容炎负手而立,没有上前温言安慰,只是静静的守着。待向晚月哭泣声减弱,他才上前一步,将她揽在怀中。
“晚儿,你哭得我心都乱了。”柔声细语,满满的无奈。
向晚月抽泣着,假意推了推慕容炎。
慕容炎抱得更紧些,向晚月的嘴角浮起一抹娇笑,嗔怪道:“你让我如何能不哭?我没名没分的住在聚英山庄这么多年,你可晓得外面的人把我说得多不堪?好像我向晚月赖着你不放似的,我明天就回向家庄!”
向晚月已经等得没有耐性了,四年了,慕容炎一直避而不谈两人间的婚事。起先她安慰自己慕容炎是以抱负为重,她理解,她等,甚至容忍他接近沈倾落,娶沈倾落!
时至今日,江湖中已无人可与慕容炎匹敌,聚英山庄在向家庄暗中支持下,也已稳坐江湖之首。可他仍是绝口不提要娶她过门之事。向晚月再也替慕容炎找不到理由了,她也没有那么多的青春年华可以耗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