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向他说句对不起…”慕容妃雪看向秦沧，满是不舍，可又能如何？她含泪闭上了双目，泪，顺着眼角滑下…
沈倾落活了…
醒来的秦沧从柏君青口中知道了一切，此刻，慕容妃雪的心，在沈倾落的体内跳动…还有一句，她对他说的“对不起…”
故事说道这里，秦沧停顿了下，又呡了口茶水。他的情绪很平静…
沈倾落却是紧揪着自己的心口…这里，跳动着的，是慕容妃雪的心。
“这是阿雪自己选的，你无需觉得愧疚。就算不是为了救你，她亦活不了多久了。倒是你成全了她，让她死得值些，又多少偿还了些慕容家欠下的债。”
是的，秦沧一直知道，她活不了多久了。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突然的离开…然，她在离开前，肯见他一面，足矣。
若非突然出了这件事，恐怕，慕容妃雪到死都不会再见秦沧一面的吧…
“谢谢。”秦沧觉得自己该亲口向沈倾落道声谢。他没有向沈倾落解释这一声谢的缘由，但沈倾落听懂了这一声谢。
沈倾落微微颔首，没有做声，等着秦沧继续讲另一个故事。
柏君青要带着昏迷的沈倾落回到夙没城养伤，秦沧提出跟着去，柏君青没有拒绝，甚至后来容许了秦沧自由出入夙没城。算是，对慕容妃雪的报答。
柏君青告诉秦沧，沈倾落何时会醒是个未知之数，亦请秦沧住在夙没城，方便探视沈倾落。
秦沧拒绝了，他选择住在了夙没城外的这个村镇。他找来了慕容妃雪研读的占卜书籍，埋首其中，不分昼夜。
他曾经听慕容妃雪提过，有一个禁术，可以入人梦境。但相应的，入梦者必须付出昂贵的代价。所以，被列为了禁术。
皇天不负有心人，秦沧在一本古籍中找到了。他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以慕容妃雪最爱的熏香为引导，终于得以进入沈倾落的浮尘梦。
只有这样，才能催促沈倾落快快的从梦中醒来，方不辜负了慕容妃雪的付出。
入得沈倾落的梦，秦沧才知道，她是有多恨，沉醉在自己编织的重生复仇之梦中，因此迟迟不愿醒来。
四年，秦沧整整花了四年，一次次的入梦引导，甚至狠心为她扭改了一个残忍的结局，迫使她梦醒。再不醒，他怕自己撑不下去了。
一只腿的代价只是换来入梦，一次次的入梦，同时也在一次次的消耗着秦沧的生命…他走在生命的倒计时里…生命一点，一点的在流逝…
不用再多说了，沈倾落已经串联起了所有…
为什么她会欠抽的发那个誓，为什么她会对媚大叔心动，点点滴滴，不就是慕容妃雪冥冥之中的指引，要沈倾落替她完成未了的心愿…继续爱着他，继续给嘴刁的他做好吃的…
“这是我自己选的，你亦无需愧疚。阿雪不许我轻生去陪她，人生漫漫，若是我一不小心活得太久了，我怕她在奈何桥边等久了，会生气。你亦成全了我…谢谢…”
秦沧对沈倾落所思所想，一清二楚。他替沈倾落找好所有的理由，不容许亦不给她就会钻牛角。
“小沧子…”沈倾落无意识的低喃出口，秦沧一怔，旋即笑了，很开心的。
好久好久，都没笑得这么开心了。
以前，慕容妃雪就是这么唤的秦沧的，明明秦沧还大她几岁的，可她就是执拗的这么叫秦沧。
“阿雪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孩儿，怎么搁到你身上，统统坏了她的名声呢？”秦沧替沈倾落拭去泪痕，他的手冰冷得可怕。
“要你管！”沈倾落佯装生气，拍开秦沧的手，自己混乱的模了模脸上的泪，更像小花猫了。
秦沧无奈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不起眼的玉佩和一个荷包，抓过沈倾落的手，放到她的手心。
“你不最好奇了吗？今天我就满足你。”
他指的是在梦中时，沈倾落曾无数次竖起耳朵不经意的路过秦沧与人谈“生意”的房间，想要听些风吹入耳的小秘密。可惜，每一次都失败了。
直到深夜了，秦沧还在孜孜不倦的讲着，好几次沈倾落以为他坚持不下去，但他喝口茶水，歇口气，又继续了…只是语声越来越低微，脸上越来越苍白。
沈倾落没有开口要他休息，因为她知道，说了也没用。若是因此一打断，或许，他就不能说完他想说的了。
窗外下起了毛毛细雨，空气变得湿冷。终于，秦沧如愿的将沈倾落的好奇心填充到饱满。大概，沈倾落此生再也不想听到任何秘密了。
“醉琉楼交给你了。”
“嗯。”
“别把醉琉楼给败了。”
“难说，你要不放心，就看着我。”
“……”
“实在过活不了，醉香楼的今日，大概就是醉琉楼的明日了。名副其实了。”
“你敢…”有气无力，实在没有半点威慑力。
“又或者，你不是精研了占卜之术？哪天醉琉楼倒了，你尚可在街边摆一摊子，树一巾幡，上书云，秦半仙！姑且能养活你我二人！”沈倾落越说越起劲了，故意无视秦沧疲倦。
“我累了，扶我去躺会。”秦沧没有和沈倾落贫，他很想，但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沈倾落努了努嘴，止住了话，起身去扶秦沧，依旧将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秦沧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沈倾落的肩上了，但她从容的受了。
在梦里，时而沈倾落会装孝顺的好徒弟，要扶着秦沧走。秦沧会故意的一压，沈倾落当即承受不住腿软。可现在，秦沧已如纸片般轻飘…
替秦沧盖好被子，沈倾落道：“就许你睡一小会儿，这张chuang今晚我要征用。”
“嗯…”秦沧闭目应了声。
“别妄想把醉琉楼丢给我劳心劳力，自己反倒逍遥快活去！”
“嗯…”
“我数到十，你就给我起来！”
“嗯…”
“十…”
“九…”
“八、七…”
“六、五、四…。”
“三二一！一小会儿到了，你赶紧给我起来！”
“……”
“喂！不要以为你是师父以为这是你家，你就可以耍赖皮！赶紧给我起来！”
“……”
“秦沧，你给我起来！睁开眼啊！睁开你的眼睛啊！”
“……”
“不和你玩了，不要吓我，快应我一声啊！”
“喂！媚大叔！起来！我真的生气了！”
“我错了，我再也不戏弄你了，我会乖乖听你的话，求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好不好？好不好…”
在春末的一个细雨夜，秦沧随慕容妃雪而去了…
胸口的心脏强劲有力的跳动着，沈倾落呆滞的抱着秦沧渐冷的身子，已无泪可流。也是，该替秦沧高兴才是，他终于可以从对慕容妃雪的思念中解月兑了，去见那个他日夜思念的人了。
当鬼医气喘吁吁的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早他一步冲进屋里的紫貂，早已跳上chuang铺，乖巧的窝到秦沧身边。雪白的一身毛，已湿透沾染满泥土。
紫貂察觉到秦沧愈益虚弱，昨天跑去夙没城拽来了鬼医，妄图鬼医能救秦沧一命。它本就是珍奇的毒物，瘴雾和千岩盏，倒是拦不住它的路。
鬼医一见紫貂来，料到了是秦沧出事了。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来迟了。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其实，就算他赶得及，亦未必救得了秦沧。
许久了，沈倾落仍是一动不动的抱着秦沧。鬼医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已经死了，还是让他入土为安罢。”
这时，沈倾落才缓缓的转头看向鬼医，似乎才发现屋里多了这么一个人，还有一只紫貂。她的目光仍有些呆滞，“嗯，知道了。”
她的平静有点出乎鬼医的意料，还以为，要上演一场大哭大闹，亦或一场抢尸大战，甚至，鬼医已经热好手掌，打算再给沈倾落一巴掌，好打醒她。当然，这一巴掌中不排除假公济私的成分。
沈倾落将秦沧重新安放在chuang，转身向鬼医说道：“劳烦你替他换身干净的衣裳。你看，我也该回去换身干净衣裳才好送他上路。还有，昨晚没回去，瑶儿他们该着急了，我也正好回去交代一声。很快就回来，这里暂时拜托你了。”
说完，沈倾落又望了眼仿若在沉睡的秦沧。
她真的太平静了，鬼医心头不自觉的发毛。是该又哭又闹才对的！女人不都这样吗？
直到沈倾落从鬼医身边经过，那瞬间铺天盖地而来的悲怆，差点让他窒息时，他才惊悟，这个女人不一般，是内敛型的！所有的悲，所有的痛，都是揽在心口！
如此，才让人心疼啊！想要安慰，却无从下手。因为，她表现得是那么的正常。
是要经历过多少伤痛，才塑就了今天面上的坦然无谓！将所有的悲伤，一点一点的，悉数收掩好。有点怀念上次那个苦恼的沈倾落了。
“唉…”鬼医再次庆幸自己一向远离女人，太复杂了，伤神！不如把这份精神头放在医籍上呢！
鬼医这次出来，一者是太过匆忙，二者也觉得没必要，只遣人告诉了柏君青一声他要出趟门，具体何事并无交代。
当他进门见到沈倾落时，第一时间便是庆幸没告诉柏君青此行所为何事。否则依着柏君青的性子，定是自认为欠了秦沧和慕容妃雪好大一个人情，秦沧的事他怎能不亲力亲为？那时候定是要后脚跟过来的。
若是到时候又让柏君青见着了沈倾落，好不容易掐灭的火苗又成燎原之势，那鬼医真是哭都来不及了！
鬼医默默打定主意，秦沧的后事，必须速战速决！
江湖中人，本就看透生死。死后能留有全尸归于尘土，大概也无甚所求了。
沈倾落再回到秦沧家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的素白，后边跟着百里瑶和游廷之。他们听沈倾落大致说了缘由，坚持要跟来帮忙，沈倾落想想也是，就答应了。
百里瑶是怀揣着一颗助人之心来的，游廷之就有点居心不良了。一进院落，他锐利的目光就在四下搜索紫貂的所有，然后紧紧锁牢！
他们来的时候鬼医已经替秦沧换好了衣裳，仍是一件火红的大袍，和他苍白的脸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现在看去，秦沧仍旧只像睡着了一般。
沈倾落问鬼医是否知道慕容妃雪葬在何处，鬼医点了点头，说了个地方。沈倾落神色变了变，默不作声好一会，才出声说道：“秦沧该是想和慕容妃雪葬在一起的。”
她的话顿了顿，又继续道：“会遂了他的心愿的！一把火烧了秦沧，我带他的骨灰去那里，这也是我唯一能替他做的事了。”
就这样，秦沧的后事比鬼医所求的还要快料理好。点把火，烧个人，收骨灰，能花多少时间？秦沧烧那把身子骨，废不了多少柴火和时间。
由起先的熊熊大火到后来火势渐息，沈倾落始终一瞬不瞬的盯着火中的秦沧。他的火红大袍逐渐被大火吞噬，融为一体。大火烘得沈倾落脸蛋红扑扑的，烟熏人也呛人，可她一动不动，任由泪流，也不知是烟熏的还是伤心流的，不过泪很快就在脸上被大火烘干，只留下道道泪痕。
紫貂乖巧的蹲坐在沈倾落的脚边，不时的仰头望一眼沈倾落。
鬼医他们站在稍后的地方，游廷之炙热的眼神看向的是紫貂，百里瑶红了眼。女人本就是多愁善感些，虽不认识秦沧，可看着沈倾落悲伤的背影，她如何能不难过。
而鬼医，只等着大火熄灭就告辞。不是他冷漠，只是对他来说，柏君青更重要。况且这里还有游廷之和百里瑶在，他在不在差别应该不大。
大火终于熄灭，秦沧亦化作一堆骨灰。火堆尚有余热，得等一等才能收秦沧的骨灰。
这时，沈倾落忽然说道：“鬼医，今天多谢你了，其他的事瑶儿他们会帮着我料理的，你先走吧！”她没有回头，但语气是了然恳切的。
鬼医不经意间闪烁在眸子里的忧虑，沈倾落是看在眼里的。
鬼医不是客套的人，一句简单的“告辞”，他就不见人影了。
随后沈倾落终于动了动身子，弯腰抱起紫貂。紫貂乖巧的窝在沈倾落的怀里，仰头和她对视。
沈倾落艰难的扯出一抹笑，用拇指和食指捏起紫貂垂着的耳朵，俯下脑袋，在它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说完后，轻轻的顺了几下它的白毛。
尔后，沈倾落竟是朝着游廷之走去。
走到游廷之面前，沈倾落把紫貂往他面前一递，“喏，它就交给你照顾了。”
游廷之愣住了，片刻前他还在思索如何把紫貂弄到手，这一刻，紫貂就归他所有了？
仿佛看明白了游廷之的疑惑，沈倾落继续说道：“把秦沧的骨灰带去和慕容妃雪的安葬在一起后，我还有事要办，带着貂儿不方便，你姑且帮我照看一段时间吧！我同貂儿说好的，你看，它不反对。”
沈倾落说着，索性将紫貂往游廷之的怀里一放，紫貂果然没有抗拒。反倒是游廷之显得有些窘迫，看得百里瑶忍俊不禁，在旁偷着捂嘴笑。
“可是它…”其实，游廷之还有一个顾虑。
沈倾落对游廷之的顾虑亦是了然于心，打断他的话接到：“紫貂之前之所以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发疯，是因为先前不小心沾染些许我的毒血，虽不致命，但它还是承受不住，故而每隔几个月就会无法自制的发狂。”
这个，是秦沧告诉沈倾落的。
那时沈倾落被刺了一匕首后丢在乱葬岗，幸好那些人将沈倾落的包得厚实了些，不然柏君青在救起她时，早被她的毒血给毒死了。
后来鬼医一看，就知道沈倾落的血有剧毒，赶忙后怕的要柏君青离她远些。然后立即从怀中掏出了一副千年蚕丝手套带上，才敢小心翼翼的替沈倾落察看伤势。
那副千年蚕丝手套，是鬼医一族的宝贝，刀枪不入，血毒不侵。防的，就是鬼医一族有朝一日遇上沈倾落这样的病患，亦是采摘千岩盏根茎的必备之物。
可随后循着慕容妃雪气味找来的紫貂就没柏君青好运气了。
那时候鬼医才替沈倾落换上慕容妃雪的心，来不及清理她染满了毒血的脸蛋和衣裳。紫貂一来，飞速的冲到chuang上，一舌头就往脸上一舌忝…
当即两眼一翻，四肢一瞪，昏死过去！
鬼医以为紫貂是没救了，将它交给秦沧。不想紫貂挺过来了，只是偶尔发个疯。
“你只需每个半个月替紫貂放一次血，相信再有几次，它就会好的。”在这之前，秦沧已经坚持了四年了。
“待紫貂血中的毒清除了，你就可以用它的血来解瑶儿身上的毒。你每隔五天在紫貂大腿处取一小杯血给瑶儿服用，一个月后，瑶儿身上的毒应该就能解了，这样也不会伤了紫貂性命。”
沈倾落详细的交代，游廷之听得很是认真，不住的点头，时而手托下巴做沉思状，只差拿纸笔记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