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听说,醉琉楼的掌舵着又是换了一人,不是那个爱穿红袍的秦沧了,是个叫“小公子”的小子,喜欢一身的素白,手执一把两面皆是素白纸扇,脚踏金丝镶边的白锦靴,和秦沧的招摇风格迥异。
其实,这些那些,都不是众人关注醉琉楼重归江湖之事的原因,重点的重点是,如今的小公子,是否悉数继承了醉琉楼的所有,包括,那些威力无穷的秘密?不少人因此失眠了。
最后的最后,那一件小事,是日渐衰败的臧剑山庄最近遇上了点麻烦。至于是什么麻烦,若非当事者,没人关心,也就无从传起。过时的山庄,还有人愿意在茶余饭后传点它的闲话,该偷笑了。
反过来想想,没人理会未尝不是件好事。若是来个往日的仇敌,使招落井下石,岂不呜呼哀哉?
前两件事,沈倾落听后一笑置之。慕容炎会娶向晚月,她知道得比谁都早。强强联姻,那又如何?与她何干?醉琉楼的小公子何许人?本人是也!掀起多大的动静,她不感兴趣。
倒是最后一件所谓的小事,让沈倾落上心了。柏君青救了她一命,臧剑山庄有难,她岂能袖手旁观?只是不知身在夙没城的柏君青知不知道,会不会,因此现身?
没有推敲根据的事,沈倾落不愿花时间去多想。她不懂柏君青。其实,她又懂过谁?自以为懂过谁?
醉琉楼的众人是让沈倾落感动的,他们比她想象的要忠心。本以为秦沧抛弃他们这么久了,谁还乐意理他?更别说她一个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小家伙了。结果是,能搭理的都搭理了。
那时候沈倾落歇在了个人烟多些的城镇,凭着记忆,做了个醉琉楼紧急联络的信号弹。寻了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她发出了信号弹。在此之前,她在城镇中画了足够清楚的引路标记,若想找,定能找到。她还特意在客栈中住了个豪华间,并且,精心装扮了自己。
她是这么打算的,等个三天,并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而结果远比她预想的要好,好太多了。醉琉楼中赶得及在三天内来到城镇的,都来了。
沈倾落又以为,在得知秦沧已死,召集他们不过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毛头小子”时,他们会头也不回的走人。毕竟,他们冲的,是对秦沧的承诺。
可是,醉琉楼的众人遵从了秦沧的选择,他们相信秦沧所托之人。
沈倾落在心里感动得稀里哗啦,很快进入了醉琉楼小公子的角色中。现在她不再是独身一人了,她背负了醉琉楼的所有,她不能辜负众人的信任。
沈倾落是颇有楼主风范的,交代起事情毫不含糊。下令召集其他人,若愿继续为醉琉楼效力自是欢迎之至,若是不愿,决不强求。命人在阜城内寻处气派的占地,按着她画的图纸秘密装修,她要醉琉楼来个华丽回归。最后,留了几人在她身边,保护她也好,差遣也罢,楼主不就该有这么个基本阵仗?配备够了,才好大展拳脚的。
如此交代一番,重新定了联络的暗号之类,沈倾落遣散了众人,继续上路。从现在开始,她只能且只是小公子了。
一身素白装扮,手摇纸扇,眉目清秀,唇红齿白,肤若脂凝腮桃粉,好个翩翩俏公子!
对了,其实江湖上还有件极小的事在小范围内流传,那就是在东边的一座小城,出现了个毒人,伤人无数,被奋起反抗的百姓驱赶进了城外的一片山林中。
自从七年前南鸩门被灭之后,有关毒的话题逐渐的退出了众人的关注范围。更在四年前绝世毒物沈倾落死掉之后,念想借绝世毒物称霸江湖的所有人,尽皆断了念头。故而愈是无视与“毒”有关的事,免得伤心。
此时出了这么个毒人,众人自然不乐见,亦懒得搭理。绝世毒物都没了,区区毒人,不感兴趣!退一步说,传言的夸大效应谁不知。只怕哪来的毒人,不过是个使毒作恶的人罢了。
众人不削一顾的,沈倾落又上心了,不忘命人去查探。总觉得,其中有点缘由。有关于毒的,她仍是无法漠视。
醉琉楼重启运转,雪片般的杂事纷纷而来,耽搁了些沈倾落行进的速度。然,她很乐意。因为,她如今要去的地方,是离聚英山庄不远的慕容家墓地。
有手下的好处就是沈倾落不用自己辛苦的背着的骨灰坛了。说真的,很重。沈倾落把秦沧的骨灰坛和两幅画卷交给墨染,自己带足银两轻装出发了。
墨染是何许人也?沈倾落的护卫之一,性别,男,年纪,约莫三十。
既然提了墨染,免不了顺道介绍其他三位护卫:墨修,墨妍,墨兰。
墨修,男,二十五岁。沈倾落之所以会清楚的知道他的年纪,那是因为,他长得俊俏,比起黝黑肃穆的墨染,实在顺眼多了。
于是乎,本着时时刻刻替自己找位夫君的原则,她极其极其不经意的问墨修,多大了啊?成亲没啊?差一点,她就出口道,觉得小公子我怎么样啊?幸好,及时憋回肚里了。同时,她第无数次向自己催眠,我是男的,我是男的,我是男的…
沈倾落曾玩笑道,墨染墨染,当真被墨给染了?当即,墨染的脸更黑的,敢怒不敢言。墨修帅气笑,墨兰大笑,墨妍么…抿着小嘴儿笑。
墨兰的年纪大约和沈倾落相仿,性格大大咧咧的女孩儿,从她敢张狂的大笑足以看出。沈倾落羡慕她的脾性,这是现在的她再也学不来的。曾经的沈倾落也该是如此,现在,不是了,不能了。看着墨兰,仿若看着正常长成的自己。
墨妍最小,不过十六七岁,是个恬静的女孩儿,心思缜密得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
他们都是孤儿,被带回醉琉楼,当做楼主的护卫来培训。他们的使命,也是唯一的使命,就是保护楼主,以死相护。沈倾落当然舍不得他们因她而死,曾经有过南鸩门满门就够了。
醉琉楼主的护卫当然不止他们四个,沈倾落只不过随意挑选了四个。墨染壮实,适合搬搬抬抬;墨修俊俏,偶尔使个美男计打探消息,倒是好的;有了美男计,自然少不得美人计,墨兰最是合适了;至于墨妍,呃…手指就那么胡乱的点兵点将的指到她了。
莫说沈倾落肤浅,只懂搬抬和外貌工程,她不会告诉你,墨染为人沉稳,处乱不惊,墨修的轻功一流,可以兼职跑腿,墨兰懂点医术,以备不时之需,墨妍么…技能发掘中…
所以,验证沈倾落英明神武的时刻立马来了。她嘱托墨染用生命保护秦沧的骨灰坛和两幅画卷,暗中跟随她,命墨修去查探东边小城毒人的消息。
至于墨兰和墨妍,翩翩俏公子身旁总要有两个称得起她身份的俏丫头才对。在明处的一行三人,多少赚了些回头率。
停停走走,来到钦城附近时,已然又过了月余。
聚英山庄就在这钦城中,占了好大的一处所在,阔气华丽。具体有多美,其实沈倾落不曾亲眼见过,她只模过和听过。当年慕容炎把她接回聚英山庄时,她已经哭瞎了。
再美再好又如何?它不是你的,不属于你。
慕容家的墓地,就在钦城外一座据说风好水好好风水的山里。
荒山野岭,再是好风水,都当不得好住处。再者,叨扰了死者安息可就罪过大了。逼不得已,沈倾落进了钦城,找了家人少的客栈住下。
客栈之所以会人少,那必定是因为其装修不够豪华。不是沈倾落小气,是因为不想太过招摇。虽然,兜里夙没城给的盘缠就要见底了。
三人的花费不比一人,醉琉楼是有经济基础,但毕竟是重新起步,要花费的地方不少。最最要紧的是,沈倾落从来不提倡奢侈之风!她崇尚节俭!
住下后,沈倾落即刻吩咐墨兰道,通知下去,咱们虽然还没正式重新开张,可若是楼中有那么些有心人,想接点小活补贴楼中的花销,小公子我呢,是绝对不会打击他们积极性的!只有一点需谨记,规矩不可坏!
……
皓月当空,沈倾落在客栈房顶仰头赏月。她静静的抱膝坐着,不敢再动。方才跳上房顶时,已经踩落了几片房瓦。据她夜观天象,最近几日,会下雨。她可不愿半夜起chuang手忙脚乱的端盆提桶的接无根之水。
或许是要下雨了,空气闷闷的,连累着沈倾落的胸~口亦是闷闷的。半个时辰前,晚饭时,她又听了些江湖传言,是有关夙没城主的。
世上总归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夙没城不会例外。消息传得是慢了些,少了些,多少,还算有。
听说,夙没城主已于月前娶亲了。
就这么一句话,没有多余。
沈倾落嗤之以鼻,掐指一算,什么月前,该有两个月了!要传也不传得专业且敬业些,切莫谣传!只怕人家小城主都已经扎根城主夫人的肚中了!
不知为何,想到此吃,沈倾落的喉头酸酸的,胸闷更甚。她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不能缓解。
罢了,回去睡了,明天赶早进山去!沈倾落脚一跺,飞身下了房顶,随着几片房瓦…
只知道慕容妃雪葬在慕容家的墓地中,具体在何处却是不得而知。好歹是一座山,是得花些时辰找的。沈倾落没让墨兰和墨妍明天跟着,总觉得,这事,她自己亲自独自做好才对。
这是最后唯一能替他们做的事了。无以为报,惟有此。
这一晚沈倾落睡得不踏实,总会梦见那个带着面具的家伙,不言不语的,隔着面具,望着她。看够了,转身就走。身边,忽然多了个身姿卓越的女子。他,搂着她的腰,甚是亲密。
起了个大早,沈倾落的精神很不好,心情漂亮不到哪去。空气微凉,吸进去,肺都凉到了,她打了冷颤,抱紧了双臂。肩膀沉重,背负的,是秦沧。她私心的把两幅画卷占为己有了。
在沈倾落活动手脚的空挡,墨兰和墨妍已经候在她边上了。接过墨兰手中的小锄头,墨妍准备的干粮,沈倾落出发了。
慕容家墓地所在的这座小山,叫涅枫山。听说山上种满了枫树,一到深秋,枫叶纷纷而落,漫山浸染在一片火红中,远看,犹如凤凰涅槃时。
虽然沈倾落相信,世上是没人见过凤凰涅槃之景的,但如此形容下,她有点想在深秋来此赏枫叶,必定震撼人心。
所有的美景,都禁不起“壮阔”二字。一旦沾上边,人置身其中时,只觉渺小,渺小到想化作尘埃,永留在此。
可惜,时候未到。
回头想想,就算是时候到了,亦未必能身临其境。慕容家的墓地,岂容凡夫俗子践踏?怪不得,“听说”中,说的是远看。
涅枫山比看起来的要远,沈倾落来到附近时,已经近晌午了。为了避免在山里没胃口进食,她拿出个馒头,囫囵的吃了,差点没噎死。
正儿八经进山的路沈倾落不敢走,只能另辟蹊径,穿行在枫树林中。
许是慕容家自信不曾做过亏心事,不怕人挖坟,又或者慕容家没用金银珠宝陪葬,不担心遭盗墓。总之走了好半会,在沈倾落的细心观察下,没发现有守墓者。又可能,是她的眼力不够劲。
渐渐的放下拎着的心胆,沈倾落的步伐亦从容了,带着一份赏景的心情搜寻埋葬慕容妃雪的地方。
今天为了方便行事,沈倾落把秦沧的骨灰坛背在后背上,周身罩了一件黑色的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乍一看,她就像一个小驼锅,连脸庞都隐在披风帽投下的阴影中。
走到的半山腰的样子,开始零散的可见几座坟墓。沈倾落一路默念“叨扰了”,急速的确定墓碑上的墓主名。
鬼神之说沈倾落不信,但怕。若说不信何来怕?就是怕了且不信,又能如何?世上之事,何来件件都有个道理缘由?就像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人,为什么遍体鳞伤了,还喜欢…
寻到慕容妃雪的墓比想象中的快,沈倾落这会又想,许是秦沧和慕容妃雪在冥冥中的保佑。尤其是秦沧,定是知道沈倾落胆小,而此时原是当空的烈日,即将西沉了。
诚心的对慕容妃雪拜了三拜,沈倾落解下背了一天的骨灰坛轻放在墓碑边。久别重逢,两人大概等不及要话思念了。而沈倾落双手扶腰,挺了挺腰板,僵了都。左右活动了小女敕腰,抖擞了手脚,沈倾落操起小锄头,开始替秦沧挖坑了。
沈倾落心里其实是不舒服的,将秦沧埋葬在这里,是遂了他的愿,可让她成了不孝徒弟。师父死了,没找个风水宝地风光大葬就罢了,居然连碑都不能替他立一个。
所以,在埋好秦沧的骨灰坛子后,沈倾落泄恨的使劲的在秦沧的头顶踩了两脚,美其名曰结实些好,防止山里的野兽刨了他老人家的坟。她还不忘给秦沧戴些绿草帽,才好和周围配搭,不显眼。
大功告成,沈倾落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香汗淋漓。她脸蛋沾了些许的泥土渍,却顾不得去擦。天已经开始黑了,她是个识趣的人,不会留在这里打扰秦沧和慕容妃雪久别重逢的第一夜。否则,且不说慕容妃雪,秦沧定是会气得跳出来的。
重新罩上披风,沈倾落正欲撤退,耳边传来窸窣声。侧耳细听,是不紧不慢的脚步踩在铺陈得厚厚的落叶上的声音。当即,沈倾落不敢再动,心里打起了鼓。
会是谁?守墓者来巡山?
沈倾落还没笨到以为是鬼来了,因为她说过,不信。那为何又认为秦沧和慕容妃雪会相会在另一个世界?因为,她想信。
莫说女人无理。世间最最理性的,抵不过女人。但有时候,她们心甘情愿的被说成感情用事的典型。心如明镜,却,不愿去信…一次次的自欺…
世间诸事,但想与不想尔。
来者的脚程远比沈倾落以为的快,在她晃神的档口,由远及近,星点的灯火渐大,她不动亦不躲。
沈倾落的一身黑在此时的天色中反而绝好的隐藏了她,若是轻举妄动,在山林中,想做到一点声响都不出,是比较难的,势必惊动来者,不如稍等片刻。
沈倾落不否认是她学艺不精。有时候她会常想,若是习得秦沧那一身的轻功绝技,行走江湖,该是从容些。后来又想,活到二十岁,她果真是一事无成,武功是三脚猫的,智商的比较低的,人呢,倒是毒得很。即所谓的“祸害”是也。
可恨的是,沈倾落这会子的估计又错误了。来者不是守墓巡山的,等不得他走近又走远。因为错估,她连最后撒腿跑的机会都失去了,眼睁睁的看着来着停在一个不远不近令她进退维谷的尴尬地。
那里,好像也是座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