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倾落的心莫名的开始不规律跳动。她恨不得一巴掌拍停它,不长眼的,惊动了那个人怎么办!
暗骂之后,沈倾落猛然意识到某件事,心虚了虚,艰难的咧开嘴满是歉意的朝身边慕容妃雪的墓碑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落儿…”
幽幽的一声低声呼唤,唤起了沈倾落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她的笑亦随之僵住了,连头,都不敢转回正侧。
“落儿…”
莫非,秦沧这个重色轻友吃里扒外的师父,这就跳上来替慕容妃雪讨说法了?!沈倾落冷汗涔涔。
“落儿…落儿…”
一声声的低声呼唤,是无尽的悲凉,浓重的悲伤让听者喘不过气来。
沈倾落脸色渐变…
“落儿…”
又是一声低唤,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沉闷的捶打声…一声,两声,三声…
拳头,它是肉做的。墓碑,它是石头做的。不是上好的大理石,至少,也总归是块石头。而肉,虽然包着骨头,但终究,在骨头和石头的内外夹击下,肉只会更疼。
不再低唤,那个人只是一下下不知疼的捶打着墓碑,沈倾落想,他一定很恨墓碑的主人。身为和墓碑主人的名字有一字之同的她,替墓碑主人说了句“尽管放马过来,无所谓的”。人都死了,怎样都好,感觉不到了。
她恢复了镇静,神情淡漠。
幸好,来者很快泄恨完毕,走人,连带来的灯笼都忘记拿走。
沈倾落不是好心的人,不会追上来者,拍拍他的肩膀,说,喂,东西忘拿了。人吓人,会吓死人。
她细细想过,现在的她,同样需要灯笼,运气不错,恰好捡了一个,就不客气的留用了。
沈倾落告诉自己,她是要过去拿灯笼的。
灯笼倚靠在墓碑边,正好照亮了墓碑上的一行字:爱妻沈倾落之墓,以及一小行字:慕容炎立。
碑面上印着血迹…有新有旧…
沈倾落嘲讽的一笑,倒是有心了…还爱妻叻…
沈倾落从没想过,自己死后,慕容炎还会大发慈悲给她建坟立碑。事实摆在眼前,她该是感激涕零的,直想当面再道一句“费心了”。
后又转念一想,世上同名同姓者甚多,此沈倾落非彼沈倾落才是。此沈倾落四年前已死,彼时站在这里的沈倾落,她不是她。
再又稍加深思,好个慕容炎,连个死人都不放过,敢情是心情不好,隔三差五就来这里捶死人么!
越想越多,越多越杂,沈倾落揉了揉额角。为何事到如今,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尚能让她这般费神思?没气力也没时间多想了,收拾起多余的情绪,沈倾落打道回府。
山路难走,尤其是天色暗下之后。沈倾落自诩为人公正厚道,斜睨了眼手中的灯笼,她叹了口气,默默的谢了慕容炎以及他全家。
秦沧和慕容妃雪生不能同眠,好歹死同穴了,总归是有个好的完结。沈倾落了结了一桩心事,本该是有个愉悦轻松的心境,可此时心头莫名的沉重。
一路下山,她的脚又踢又踹的,不知伤累了多少无辜的小生命,扰了多少山中清梦,心头烦闷却是有增无减。
又是一脚重重的踩落,这回的触感,有稍稍的不同…肉肉的…
咦?这脚感,不错…
沈倾落停住脚步,将右脚重新抬起再落下,接连重复了几次,越踩越舒服。
怎么说呢?软中带硬,或者说,软硬适中…
她有点舍不得挪开脚了。
爽过之后的沈倾落,逐渐的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撤离右脚,将灯笼稍加下移,照亮脚下…
人…他是个人…是个身板不错的男人…舒适的脚感,正来自于他的胸~膛…
呵呵…没事睡在这里挡路做什么…沈倾落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两声。灯笼稍移,接着,她的笑僵住了…
这个被她踩在脚下的男人,是慕容炎…靠近了,是扑鼻而来浓重的酒味。估计,喝了不少。
沈倾落的确想过再多踩两脚之后,直接头也不回的走人,管他是不是被狼叼走,亦或被狐仙捡回去当相公,又或者让阎王给收拾了。但人不能忘恩负义,尤其是那个“恩”还在她手里捏着的时候。
“唉…”
沈倾落将灯笼举起四下照了照,恰好不远处有一小片空地,老天连个见死不救的借口都不给她。
俯身探了探慕容炎的鼻息,没断气。醉倒在荒山野岭,真不像你慕容炎的作风。亏得醉了方才还走的一路不紧不慢。
沈倾落居高临下的说道:“躺好了,要是我回来的时候你被狼叼走了,狐仙捡走了,阎王收拾了,那怪不得我了。”
然后又好心的用脚确定了下慕容炎是否躺得结实,这才走向那片空地。
空地是被几棵枫树围出来的,不大,但足够两个容身。
沈倾落在附近捡了些枯枝,起了个火堆。山中夜凉,她纯粹是为自身考虑的。
原本打算烘暖了双手再去把慕容炎拖过来,在伸出手时,她才发现,不过是捡几根枯枝,她也能笨拙的划破了手指。果真是一事无成百不堪…
右手食指尖划破的口子不深,隐隐渗出些血。这在别人看来,将手指放进嘴里装模作样的吸两口也就不再理会了。亦合该如此。
之所以说是装模作样,那是因为在沈倾落看来,此举的止血止痛效果,未知。而实际效果,是男人借机占了女人便宜,又或者是男人女人得以秀甜蜜。
但若深究沈倾落对此举颇有微词的真实缘由,是因为,曾经的小慕容炎,贴心的为小向晚月做过。尔后沈倾落一直寻不到机会让慕容炎也给她这么来一遭。
现在想来,沈倾落有点后怕,还好没机会,否则慕容炎的小命早被我毒没了。
这一刻,沈倾落很想漠视手指间的小伤口,却不能。要是不小心毒到花花草草,那就造孽了。她无奈的将手指放进嘴里吸了好半会,随后瞪大了双眼审视再三,确定不再渗血了,心疼的扯了衣服一角包扎好了,才重新来到慕容炎身边。
他仍旧乖乖的躺在那里,不动也不闹。
在沈倾落以嫌弃的态度搀扶起慕容炎时,觉得他的分量轻了些。大约是贵人事忙,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不按时吃饭,是慕容炎由来已久的坏习惯了。那时候,是沈倾落的一大头疼事,她绞尽脑汁的让慕容炎按时吃饭,花样百出。
当下,沈倾落有点小得意,慕容炎瘦了,是不是意味着向晚月照顾慕容炎没有她照顾的周到?
可惜,冷静想想,沈倾落深知那是不可能的。一个瞎子再会照顾人,终究是比不过明眼人。
今时不同往日,当初的慕容炎,大约不是真的忙…
沈倾落自嘲的无奈一笑,扶着慕容炎靠坐在火堆边的枫树,她自己则拉紧了披风,远远的抱膝坐在另一棵枫树下。
夜,静静的流逝…涅枫山的深夜,静得可怕。
沈倾落想过一走了之,给慕容炎生了堆火,把他挪到路边,该是仁至义尽了。就在她稍稍迟疑的一小会,慕容炎已经醒了。她慌乱的借着披风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眸子。
慕容炎蹙了蹙眉头后就没有意外的醒了,剑眉星目略带迷离,少了英气逼人,多了一丝魅惑。但很快,他猛甩了几下脑袋。
酒,居然,就那么醒了?!脑袋,没甩坏?!
此时的慕容炎全然没有初醒的迷蒙,而是很快就将质疑和警惕的目光锁定在沈倾落身上。
沈倾落不打算解释什么,她不愿和慕容炎说话,担心自己一时忍不住会臭骂他一顿,失了自己的风度。所以她淡定的起身,准备走人。
“谢谢…”
沈倾落猜了无数个慕容炎醒来之后的可能,唯独漏了他会说出一句“谢谢”。所以,她的脚步僵住了。她很想知道接下去的剧情的发展。
曾经的慕容炎是何其桀骜不驯的一个人,“谢谢”二字,他会对一个无关紧要来历不明的人说?
哦,是了,沈倾落忘记了,他是该谢,谢她这个陌生人不但没有借机取了他的性命,还好心的守到他醒来,且看起来没有不良企图。因为,她正迫不及待的要拍拍**走人了。
沈倾落背对着慕容炎,淡然的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
慕容炎也诧异自己居然月兑口而出的说了“谢谢”,只是在看见对方要离开的那一档口,下意识的就说了。待对方站住,他竟是松了口气?!
如果沈倾落此时转过身,一定会从慕容炎眼中捕捉到一丝的尴尬。所以,他掩饰着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这才发现,他的右手被简单的包扎了。
说到包扎,沈倾落又要心疼了。她的衣服,是彻底毁了。明显慕容炎的右手是硬不过墓碑的,那伤口,也不是沈倾落舌忝两口就能了事的。在她撕下自己的衣服给慕容炎包扎完毕后,她才惊悟,为什么不撕他的?!傻了!
慕容炎抬起简单包扎的右手,仔细审视后,认为用“简单”二字来形容似乎有误,正确点说,是粗糙…
他轻笑出声,是在笑自己,居然晕倒在了这里。他是喝了不少酒,也承认有那么些醉,否则,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可他,是晕倒没错,而不是醉倒。没点酒量,敢混迹江湖么?
然而,如今在江湖中呼风唤雨的他,在众人眼中没有弱点的他,居然,会晕血,还是严重的晕血!
不过是下山时不小心用流血的右手挥开眼前挡路的枝叶,闻见了血腥味,居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那么恰好,沈倾落听见干笑声好奇回过头时,正好看见慕容炎对着右手的包扎笑,是嘲笑。
是啊,在他眼里,除了向晚月,其他人都是可笑的吧。所以失去向晚月,对他的打击该是很大的吧?
“等一下!”
慕容炎再次叫住了打算离开的沈倾落。
“我慕容炎从来不欠人,你救了我,说吧,要什么。”
那样的傲气,让沈倾落想回身冲上前扇他一巴掌,再吼一句“你慕容炎算个什么啊!我不稀罕!”可惜,她没有。总有一天,她要高高在上的慕容炎,重重的摔下来。
“不用了,举手之劳。”沈倾落沙哑着声音回道。
慕容炎似乎没有理由再挽留对方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有一类人,你根本就拿他没办法,因为他无所求。
怅然有所失…
慕容炎都出神的看着右手粗糙的包扎。
的确很粗糙,却很像记忆中某人的手法…
有几次慕容炎受伤,明明沈倾落包扎的技术一点都不好,且怎么都不长进,她还是执拗的要替他包扎,俗称,盲包。
每每慕容炎疼得龇牙咧嘴,却只有做做表情的份,声音都是往肚里吞。之后再无奈的重新包扎过,否则,伤口只怕十天半月都好不了。
慕容炎不愿意承认,自己亲手杀死的那个女人,那个只不过是颗棋子的女人,会那么有一天有能耐扰乱他的心绪。不知不觉间,等到发现了,早已根深蒂固,挥之不去,无法拔除。
到底是什么时候?是突然就这样?亦或,从一开始,一点一滴的,就慢慢生根发芽了?
他的高傲不允许他承认,那意味着他的失败。慕容炎的生命中,绝不容许失败,绝不容许任何事超出自己的掌握,感情更是!
那一晚浑身是血的沈倾落始终缠绕在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吸~吮她心头血之时,那刺鼻的血腥至今尤时时萦绕在他鼻头,满口的鲜血,还带着她的温度…
没有人发现,那天之后,慕容炎见不得血,闻不得血,一切被他很好的掩饰着。
忽然,慕容炎的眼中投出一道冷冽狠绝,世上岂有无所求之人?此人定有所图!留不得!
虽然沈倾落使出吃女乃的力气狂跑了,但还是在涅枫山脚下被慕容炎追上,拦住了去路。
会狂跑,是沈倾落对慕容炎的了解,他不会允许任何威胁的存在。在那一刻会反常的任由她离开,一定是他常年超负荷工作在脑袋在那一瞬间忽然绊到了。
“既然你什么都不想要,那应该不介意留下点东西。”眼前的慕容炎,玉树临风,让人不忍拒绝他的要求。此人若非有问题,狂跑做什么?
沈倾落警觉的退后一步,慕容炎虽没逼近,但杀气咄咄逼人。
打是打不过的,毒又毒不死,沈倾落觉得,慕容炎就是她命里的克星。连仅剩的绝招都拿慕容炎没办法,莫非复仇之路尚未开走,一抬脚,就掉坑里了?!不甘心啊!
满月复牢骚要发,当然,沈倾落还抽空顺带赞了下墨染为人实诚,表里如一,说不让跟果然就没跟。
这时,远处传来飘渺之音…
“慕容庄主好兴致。”
沈倾落仿若听到了天籁之音,以为救星降临,惊喜的循着声源望过去。结果,她的脸黑了三分。
居然没认出来他的声音,不然就不浪费精神惊喜了!这个男人,要不要每次都换个面具啊!到底他是有多少个面具?!
沈倾落对于她眼中的城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如对柏君青。其实,拢总算来,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却次次令人记忆尤深。故而每每见他,总觉得气氛尴尬至极,不自在感油然而生。
这一次,柏君青戴的是个白色的半截面具。面具完美的契合着他脸部的线条,正好遮掩了他高挺的鼻梁,只露出削薄的嘴唇。白色的面具上青绿色的线条勾勒出藤草的纹路。
脚尖触地,柏君青稳稳的落地,好像没看见罩在一身浑黑披风中的沈倾落,并不曾看向她所在的方向,而是直接和慕容炎形成了对峙之势。
其实呢,沈倾落是可以原谅城主的,天色黑嘛,她又一身黑。但是,怎么可以她故意踢了一颗小石子打招呼,他居然还不理不睬的!不就是没踢准方向,着落点从脚边变成了小腿肚稍上方,恰好又没掌握好力度,重了那么几分嘛!
柏君青皱眉,不动声色的将骤然前屈的膝盖站直。正所谓输人不输阵,他分明是来救沈倾落的场,她倒好,卧底成打压他阵势的了。
“夙没城城主向来轻易不出夙没城,今个儿倒是吹起邪风了?”慕容炎不悦,挑眉说道。
若说当今江湖之上有谁尚且能让不可一世的慕容炎忌惮,恐怕也只有此时站在他眼前的夙没城城主了。
夙没城的存在,是慕容炎心头的一根刺。夙没城的实力纵然不可小觑,夙没城外成片的千岩盏亦是他的一大顾忌,如刺梗喉不吐不快。
“风闻慕容庄主喜事将近,本城主岂有不亲身来贺之理?未想才到城外,就偶遇了慕容庄主。”
柏君青当真是偶遇的慕容炎,至于沈倾落嘛,就另当别论了。他昨晚已然陪着她赏了一晚的月,吹了一晚的冷风了。今次他没有跟着沈倾落山上,一直在山脚处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