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阳县。
王浚摆了酒宴为司马虓接风,其间王浚对司马虓由内而外称赞了一番,这倒是让司马虓原本有些阴沉的脸上多了些许笑容。
司马虓极重门户出生,王浚本是私生子,母亲出生贫贱,只是后来其父王沈无后才让他继承了博陵公爵位,即便之后王浚任宁朔将军,都督幽州军事,司马虓依旧对他颇为不屑,更是因为要与之共事心有不满。
一番觥筹交错,气氛倒也融洽不少,萧墨抬头看向多日不见的祁弘,见他也正朝自己看来,眼中满是无奈,萧墨知道,祁弘最不喜这等应酬,不能随意说笑,不能放开吃喝,此时怕早就想拉自己出去寻个酒肆痛快的喝上一通了。
四日后,司马虓、王浚五万大军兵至河阳,一路上全无阻碍,萧墨抬头望着依稀可见的洛阳城墙,想到司马越此时怕是已经到了洛阳城下了吧,洛阳城中两万守兵,刘乔亲自镇守此处,想要攻下怕是不易。
听着身后脚步声渐进,萧墨回头,见是祁弘,“兄长酒醒了?”
昨夜,大军刚到河阳,祁弘憋了数日的酒瘾犯了,于是找来萧墨陪他四处寻酒喝,后来从一个废弃的酒坊找到三坛酒,祁弘顿时眉开眼笑,开怀畅饮,直至酩酊大醉,萧墨才偷偷将他送回军营。
祁弘老脸微红,“昨夜一时兴起,喝得稍有些过头,让懿之见笑了。”
祁弘向来酒量极好,在萧墨这种很少喝酒的人面前更是从未醉过,不料昨夜却是醉得如何回的军营都不知道。
“兄长尽兴便好。”
祁弘点点头,又上前几步,看着远处的洛阳城,眉头微微皱起,“这洛阳城怕是不好打啊。”
萧墨笑了笑,道:“兄长无须多虑,想来东海王早有谋划,这洛阳城自然是难以攻取的,可我们此次的目的却未必是它。”
祁弘不解的看向萧墨,“懿之何出此言?”
萧墨转身眺望西方天际,轻声道:“或许会是那里。”
祁弘寻着萧墨的目光也看向西边,思索了一阵,面上惊疑不定,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气,“东海王果然深谋远虑啊。”
萧墨道:“东海王心怀天下,自然是要深谋远虑。”
祁弘点了点头,又看着了萧墨一会儿,突然说道:“懿之心智过人,亦有领兵之才,定然也不会是池中之物。”
萧墨一惊,忙道:“兄长莫要再有此类言语,懿之若能求得在这乱世安身,便是上天眷顾,如何敢再有奢望。”
祁弘也自知此话不当出口,笑道:“是兄失言了。”
当日,五万大军连夜西行,只在河阳留下数百兵士和一个个营帐。
这一路行军较之前要迅速得多,三日之后,大军已到潼关。
城下两队士兵大声叫骂,各种不堪入耳的字眼响彻天际,潼关城墙之上,听着下面谩骂声,守兵们一个个怒火中烧,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却只是赤红着双眼,硬是一语不发的怒视前方。
“都督,这都一个上午了,刁默竟连出来回话的胆量也没有,如此鼠辈,又只有区区五千守兵,不足为惧。”王浚面上露出笑容,接着道:“将士们连日奔波,已是疲惫不堪,不如就地扎营,明日一早我便打个头阵,助都督一举攻破潼关如何?”
司马虓点头赞同,但看着王浚脸上的笑容又转念一想,潼关一破,便可长驱直入,长安再无险可守,破潼关此等莫大功劳岂能让王浚占了,“将军所言极是,士兵一路幸苦,是该好好养足精神,这明日取潼关之事就交由我便可,将军只管保存精力,待到长安时还要仰仗将军呢。”
王浚一脸急切,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司马虓却摆了摆手,“就如此说定了。”
“那……好吧。”
王浚垂下头,语气有些不情愿,司马虓却是满意的点点头,转身离去,王浚抬起头,看着司马虓有些臃肿的背影,唇边露出一丝讥讽。
潼关北临渭水、黄河,南有秦岭山脉,交通便利,易守难攻,自古便是山河咽喉要地。
萧墨远远的看着潼关之上一片寂静,不禁对这位驻守潼关的建威将军刁默另眼想看,关于刁默,萧墨知之不深,但观他今日作为,便知道此人绝非庸才,攻取潼关也绝非易事。
次日清晨。
伴随着天边露出的第一缕阳光,战鼓声震破了清晨的宁静,睡梦中的萧墨猛然睁开双眼,匆匆起身出了帐外,刚到外边就看到祁弘朝他快步走来。
“兄长,怎会此时便攻城?”
萧墨知道潼关有五千精兵,又有刁默这样的守将,贸然攻城只怕会损兵惨重,却不曾想才到潼关不到一日,便听到了攻城的战鼓声。
“是范阳王。”祁弘面色有些怪异,“将军说范阳王想尽快破关入长安,这第一功他不好与范阳王争夺,也不便阻止。”
萧墨闻言身形一顿,知道这是王浚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司马虓去攻城,王浚定然也知道潼关有刁默这样的守将,想要破城怕也只有强攻,损兵折将无可避免,他当然愿意看到司马虓多能多多消耗对方,自己少损失一些,就算司马虓一举攻下潼关,他也不会在意这些功劳。
“去看看吧。”
萧墨与祁弘一同来到阵前,见到司马虓和王浚都在,便行了礼,静立一旁观战。
两营步兵举着长盾,将一营弓箭手遮挡在盾牌后面,顶着头上的箭雨,三千士兵已经冲到城下,两轮弓箭交替着射向城头,顿时有不少士兵中箭栽倒在城垛上。
司马虓清楚自己没有带兵打仗的才能,这次攻城战便全权交由长史刘舆,看此情形,司马虓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笑容。
伴随着一阵阵呼喊声,又是一阵密集的箭雨飞向城墙,城头一阵骚乱,一排排攻城梯趁机搭在了城墙上,一个个士兵顺着梯子往上爬。这是一条通向死亡的梯子,看到上面堆放的巨石,刚刚爬到一半的士兵面色一片惨白,却也只能把盾牌举到头顶,一边继续向上爬,一边等待死亡的到来。
巨石纷纷落下,砸在地上,城墙之下一片血肉模糊,落石在一片片的收割着生命,惨叫声,呼喊声不绝于耳,可尽管如此,还是有第一个士兵趁着落石的间歇窜上了城墙,虽然他手中的刀尚未挥出,胸膛便已经被数把长枪刺穿,可在他之后,攻城士兵便如蚂蚁一般纷纷爬上城墙。
城头上刀枪撞击,砍杀声不断。虽然在城墙下,倒下了近一营的士兵,但能如此快登上城楼,司马虓也还算满意,刘舆也迅速派出两营步兵上前支援,想要一举攻下城楼。
一个时辰过去了,潼关城墙之上依然是砍杀声一片,司马虓的几营士兵虽上了城头,却未再能进得尺寸,纷纷被砍落城墙。
那城楼宛如一道深渊旋窝,再多的生命也无法填满,两个时辰后,司马虓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阴沉,冲身边的卫兵道:“去把刘舆给我叫来。”
不一会儿满头大汗的刘舆便骑着马到了司马虓跟前,见到司马虓的脸色,心底一颤,忙翻身下马跪伏在地上,“末将无能,有负都督所望。”
“你确实无能。”司马虓气得有些发抖,“我给你一万精兵,现在有八千躺在城墙底下,你给我起来。”司马虓一脚踹在刘舆肩上,指着潼关城墙,怒道:“看啊,就在那里,我的八千精兵!”
“都督息怒。”在一旁的王浚终于出声劝阻,“刘长史也并无过错,到是我们都被这狡诈的刁默给蒙骗了。”
司马虓闻言,脸色这才有所好转,瞪了刘舆一眼,喝道:“还不撤兵?你还想让我把剩下的两万士兵全部葬送在这里?”
司马虓撤兵,王浚也不阻止,消耗了刁默两千多守兵,王浚心头松了口气,但面上却不露声色,“刁默如今只剩一半兵力,箭支不足,又都身心疲乏,正是一鼓作气攻下潼关的时机,都督以为如何?”
司马虓想到损失的那八千士兵便直感觉心疼,此刻也懒得再与王浚争功,给自己保存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于是摇摇头,“我一连损失数营,需要调整一番,余下攻城之事就全交给王将军吧。”
王浚笑着应下,命祁弘指挥攻城,城中守兵虽已是强弩之末,但祁弘依然是谨慎的先在城下用弓箭手慢慢消耗,可攻上城墙时依旧还是一番苦战,但毕竟城中守军数量差了太多,又已经连战了一个上午,体力难以支撑,倒不想之前那般吃力。
城墙上越来越多的地方被王浚军士占领,城门在撞木一次次的撞击下,也开始摇摇欲坠,祁弘看着萧墨和他身后蓄势待发的六百骑兵,“懿之,剩下的便交给你了。”
萧墨右手持长枪,左手拽着缰绳,朝祁弘笑着点点头,手中长枪挥舞一圈,双腿一夹马月复,黑色战马一声长嘶,朝着城门狂奔而去,萧墨身后六百骑兵紧随而至,蹄声雷动,扬起漫天尘土,滔天气势竟远比之前数千攻城士兵更为骇人。
撞木还在一下下的撞击城门,沉闷的声音却犹如撞击在每个人的心里一般,萧墨挥枪打落一支城头飞来的羽箭,速度丝毫不减,只一瞬间便到了城墙之下,眼看就要撞向关闭的城门,却只听一声巨响,城门轰然倒塌。
萧墨胯下战马奋力一跃,跳过来不及躲避的几个士兵,落入城门甬道中,顿时无数长枪刀剑刺来,萧墨连忙滚下马背,长枪扫过,顿时响起一片惨呼,而此时身后的骑兵也已经冲进甬道,萧墨趁机翻身上马,一路杀向城内。
城中守兵其实依然不多,萧墨很快便清理完了街道小巷,城墙上的呐喊声也渐渐弱了下来,萧墨知道,这西进以来,最为艰难的一仗就这样结束了,结果是破了潼关,司马虓损兵折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