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阔别三年的重逢,竟然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刻。
又或者说,这只是她的梦吗?
洛络娅全身僵硬,甚至连扯下披风,抬头看一眼那人的勇气都没有。
在过去的三年中,洛络娅曾无数次地梦见那个人——他穿着样式古老的白色衣袍,猩红的长披风在他身后飞扬,宽大的兜帽将他的大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她看到他行走在热闹的街道中,却又像是独自行走在荒野,就像是孤独的狼。
她看到他的目光没有同任何人交汇,他的行走抗拒着任何人的靠近——包括她。
她也曾梦见他离开的那一天,他落在窗台上,将玫瑰递给她,笑道:“最后一次了,向我笑一笑吧。”
她梦见过很多很多,可是他活在属于他的世界里。
她无法理解,也无法靠近。
无论是那哪一个梦境,她都无法靠近他;但是无论是哪个梦境,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真切。
她闻得到刺鼻的血腥味合着窗外的花香,糅杂成了古怪的味道;她听得到轻而冷的风拂过花园的青衫木,柔柔的沙沙声飘入耳中;看得到吊灯上摇曳的烛火投下的柔和光泽,和脚下鲜红的血迹。
熟悉的白袍映入眼中。她看到他扯下利特子爵胸前的徽章,已经褪去了少年的稚女敕和青涩的声音笑了起来,似乎确定了什么,而后随手扔下那枚金色的徽章,转身就走。
他离开了……他要再一次地离开她吗?
来不及再想更多,洛络娅伸手拉住了那人的袍角,哽咽道,“等等,不要走,肖恩少爷……”
那人僵立在原地,下一刻,洛络娅感到眼前一亮,盖住她的披风被猛地掀开,她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凝望着她,喃喃道:“洛络娅?”
洛络娅仰望着他,手指紧攥。在那一刻,她几乎月兑口而出想要让他带她离开这里。
但她只是强迫自己松开手,含泪笑道:“肖恩少爷,好久不见。”——
当尤兰德闯进餐厅的时候,满地的鲜血刺痛了他的眼睛。
无数可怕的猜测从尤兰德心中闪过,他惊慌失措地四处寻找着洛络娅的身影,在他抬起头的瞬间,他看到二楼窗台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
“希莉娅!”尤兰德大喊着,冲了过去,紧张地抓着洛络娅的手,焦急地上下打量着她,道,“你没事吧?”
一直恍惚地望着远处的洛络娅终于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这个金色眼睛的年轻人,迟疑道:“你是?”
终于回过神来,尤兰德这才注意到自己紧紧抓着洛络娅的手,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些微红晕,连忙松开手,又向后退了两步,赧然道:“抱歉我真是……失礼了!”镇定下来,尤兰德笑道,“是这样的,我是尤兰德,一个佣兵,受夜莺歌剧团团长所托,带你离开这里。”
“团长姐姐吗?”洛络娅眼中浮出了暖意,然后向着尤兰德鞠躬道,“感谢您的相助,这位先生,不过……”洛络娅望着楼下开始涌入的惶恐的仆人,苦笑道,“看来我暂时是走不了了。”
尤兰德也看到了那些仆人,但他却只是微微皱眉,然后就毫不在意地向洛络娅扬起了一个笑容,温声道:“没光系,跟我回去吧,我会保护你的。”
洛络娅愕然抬头望向尤兰德,而尤兰德只是微笑着凝视着她,金色的眼睛澄澈得似乎一眼就能够望到底。
恍惚间,洛络娅似乎看到了一个同样有着金色眼睛的人在虚空中望着她,轻声向她说着什么。
但这样的幻觉只是一闪而逝,洛络娅心中一动,迟疑了一下,然后笑道:“好。”
只不过是一个“好”字,对尤兰德来说似乎却像是莫大的鼓励。
尤兰德眼前一亮,弯起了眼睛,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又回头看着洛络娅,道:“希莉娅小姐,跟我来吧!”
在下楼时,洛络娅看到那个她曾在歌剧院后台见过的那个仆从愤怒地看着她,似乎认定是她害死了利特公爵,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最终只是低着头退下。
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出利特子爵的庄园,洛络娅回头望着那座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庄园,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请小心脚下,希莉娅小姐。”尤兰德向洛络娅伸出了手。
洛络娅一怔,迟疑着将手放在尤兰德的手掌上,但却在触碰到尤兰德手腕的瞬间惊呼着收回了手。
尤兰德已一惊,而在此时,一道金色的光在黑暗中闪过跌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咦?”尤兰德疑惑地拾起了那道金光,洛络娅心中却慢慢沉了下去。
那是金色的徽章,同利特子爵胸前的徽章如出一辙。
尤兰德奇怪地看了看这块徽章,不解地喃喃道:“怎么掉下来了?”突然,尤兰德的视线一凝,落在了徽章边角的血迹上。
“划伤你了吗?”
尤兰德有些紧张地看着洛络娅,而洛络娅却飞快地将手藏在了身后,向尤兰德礼貌而赧然地摇头。
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失礼,尤兰德又一次红了脸,向后退了退,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
向尤兰德摇摇头,洛络娅没再多说什么,踏上了为她准备好的马车,然后轻轻阖上车门。
随着一声轻呵,马车开始向前走着。
确定马车外的尤兰德看不见她了,洛络娅这才伸出自己的手。
柔软、白皙、干净。
洛络娅翻过右手,只见在右手手背上,一块与方才金色徽章同样大小的焦黑赫然映入眼中,带着丝丝血迹,在周围白女敕的肤色下衬得分外可怖。
洛络娅咬紧了下唇。
那个……究竟是什么?——
到达艾丝菲尔歌剧院,洛络娅婉拒了尤兰德送她进去的提议,小心地将右手手背的焦黑用衣服掩盖住,一路小跑从后门进了歌剧院,将尤兰德那怅然若失的目光抛在身后。
报过平安,再安抚好唠唠叨叨的索菲团长和一脸忧心的南茜后,洛络娅回到了歌剧院后她的临时住所,阖上门,这才松了口气。
洛络娅抬起手——或许是惊讶,又或许在意料之中地——发现手背上那焦黑的颜色已经褪去,露出了和先前无二的完好的皮肤。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洛络娅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那个如同幻觉的金色十字架,那个金色的徽章,还有手上曾经有过的焦黑印记,心中惶然。
金色十字架……光明教会……
过去的一幕幕奇异的、不同常人的画面闪过,洛络娅颤抖着将手交握在胸前,似乎这样就能从无形之中汲取到足够面对的勇气。
她是……
难道她是……
“笃笃笃。”
突然而来的响声从窗台传来,打断了洛络娅的思绪。
洛络娅一惊,猛地扭头望向窗台,惶恐地后退了两步。
什么东西?
洛络娅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
不会有事的。
她对自己说道。
你可以独自流浪一年,也可以从那么多人的追捕中逃月兑,甚至你都已经杀过人了,你还在怕什么呢?
‘你无所畏惧!’
她似乎听到有什么声音在大笑着。
‘你就是恐惧的化身!你就是黑暗的注视!你在怕什么?’
你在怕什么?
不,她没有什么可怕的。
洛络娅走向前,轻声道:“谁?”
花色的玻璃窗从外头被人推开,她瞧见有一个年轻人用可笑的姿势摇摇晃晃地挂在窗台的石栏上,歪头向她一笑,让她怔在了原地。
那是一张十分英俊的面容。
不同于时下流行的阴柔的美丽,在那张脸上似乎每一根线条都被血和火淬炼过,凌厉得就像是会割伤人一般,但这样凌厉的弧度,却被他漫不经心的笑意掩了过去,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更是闪闪发光,弯出了孩童般的狡黠笑意。
“今晚月色很美。”
那人拉长了语调,声音轻快而俏皮,“亲爱的洛络娅,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请你唱一首歌呢?”说到这里,他又伸手一拍自己的额头,故作懊恼道,“啊,糟了!我怎么忘了带上礼物呢?”
“那不如这样吧,”那人向着洛络娅眨眨眼,嬉皮笑脸地说道,“我把自己送给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