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当初就是被那几个粗女人从这里拖出去的。
小门处是马厩与畜栏的地儿,除夕事忙,一眨眼便见几个仆妇提了篮子从前面拐了过来,形色匆匆。
“王大勺家的,您给来瞧瞧这是怎生回事!?”那小厮一见那几人,急忙叫住。
当中一个仆妇瞧着阮小幺,道:“这小丫头哪里来的?”
那小厮苦着脸道:“小的也不明了啊!她一个劲的敲门,接着就把僧帽摘了下来,你可认得她?”
“啊呸!原来是个姑子……”那仆妇面色立马变了,不耐烦道:“商家哪曾养过什么姑子,赶了出去!”
突然间另一个妇人“哎”了一声,犹豫道:“这……这莫非是前段时日从李家送走的那小丫头?”
“李家?哪个李家?”王大勺家的没听明白。
“就是衮州李尚书家呀!”
王大勺家的一听,面色便变了。
原来这就是被送到慈航寺出家的那位玲珑小姐!
她将那菜篮子往边上人手里一塞,道:“你们看好她,我这就去回禀大娘子!”
便匆匆折回去了。玲珑候在一旁,又将那僧帽戴好,朝那小厮一笑,复突然又紧抿住唇。
男女授受不亲,给别人瞧见了,别又要说她不安分了。
几人在小门处候了片刻,便有一个十**岁的丫鬟从拐角款步走了来,著着苇色滴石竹团花小袄,外套着件丁香底?y花褙子,面庞明净,望之可亲。不像寻常促使的丫鬟,倒像是个小户人家的大小姐。
那小厮一见她,做了个躬,“嗅兰姐姐。”
却原来是大娘子房里的大丫鬟——嗅兰,
她朝阮小幺道:“大娘子不是已经着人去接你了么,怎的自个儿到了此地?”
阮小幺摇摇头。
嗅兰四下望了望,也没见着其余人的身影,皱眉道:“这周通儿,怎么办事的!”
说罢,又瞧了阮小幺一眼,“跟我来吧。”
便转了身,自个儿往前去了,也不正眼再瞧她一眼。阮小幺跟在后头,一路连走带小跑,宅院青墙穿了一座又一座,没一处是落脚的地儿,最后绕过仆众俱多的厨房、宴厅、主屋等地,到了一处僻静的屋子,她拿了锁,开了院门,院里竟然积雪也未消,雪上干干净净,一个足迹也无。
显然是许久无人来住过了。
那屋子里也倒还干净,只是除了一张床、一个妆台、一张桌子和一个衣奁,也没了他物,看起来有些空荡荡的。
嗅兰道:“你这两日就住这儿,休要惹任何是非,待会会再指个丫头给你,老夫人不传唤,就安心呆着,哪儿也别去。”
说罢便出了屋,头也不回走远了。
阮小幺叹了口气,还不如在慈航寺过年呢……
晌午过半,主屋中暖意融融,空气中隐约萦绕着淡淡的熏香,助人睡眠。两个丫鬟守在屋外的廊下,穿红着绿,有一句没一句的打趣。
远远走来一人,发髻上那点翠镶金凤尾簪在阳光下泛着点点金光,一身玫瑰红航绸素丽小袄,身后跟着漪竹那小丫头,正是柳慕云。
那两个小丫鬟赶忙道了声“万福”。
“老夫人醒了没?”柳慕云道。
“醒了,正穿衣呢。”
她点点头,其中一名丫鬟便打了门帘子进去,道:“老夫人,云姨娘来了。”
里面传出一声:“让她进来吧。”
那丫鬟出来,打着门帘儿,柳慕云便进了去。
老夫人是商老爷的正房,年已五十多岁,头上没生着一根白发,梳了个妥帖的发髻,盘在脑后,保养极好,看去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不苟言笑。
两个丫鬟正服饰她穿衣。柳慕云过去,接了一个丫鬟手中的褙子,替老夫人穿上。
“外头这么忙活,你怎么有空来我这?”老夫人道。
柳慕云一笑,道:“差不多都定下来了,得了空儿来老夫人这。今年请的祥泰戏班,戏目也已准备好了,听老夫人的意思,唱那几出为好?”
“事儿不都你和贞娘分管的么,怎么又来问我?”
老夫人口中嫌着,面上却无甚不耐烦,柳慕云看在眼里,道:“小事儿我和大娘子定不会来烦您,这种脸面上的事儿还得靠您支撑着,我哪里懂啊。”
老夫人“嗯”了声。
柳慕云让那小丫鬟将曲本拿来,递到她手里。
“刚刚双林来报,老爷今儿要和商会的人过除夕,不回来了。”
老夫人一听,抬了眼,皱眉,“不是说今儿会回来吃饭么,怎的又变卦了?”
“不太清楚,只说是又有什么事要谈。”柳慕云道。
“算了,”老夫人摆了摆手,“告知下面的人,不用候他了。”
柳慕云应下。
那曲本又翻了两页,老夫人似不经心道:“那丫头到了吧。”
“是。”
“既然老爷今儿不回来了,你点桌菜去她那儿吧,别上桌吃饭了。”老夫人道。
柳慕云低了头,道:“是。”
老夫人瞧她那样儿,哼笑了一声,道:“我知你素来心疼她,她娘不争气,我有甚法子,到时好菜好饭送过去不就成了,咱们商家又不苛待她。”
柳慕云点点头,没说话。
她伺候老夫人将褙子穿好,又拿着那银角梳过来,一面替她梳头,低眉顺眼,不知在想什么。
老夫人看着妆镜里她那风流神态,衬着自己已开始老迈的面容,二十年前,自己的颜色丝毫不输于这个女人,而时间夺走了她最好的东西。
也夺走了她丈夫的心。
“听下人们说,前些日子你与容娘之间有些龃龉?”老夫人冷冷清清地开口。
正给她梳头的柳慕云心中一跳,道:“也许是慕云有甚不周到的地方。”
“你也别跟我打马虎眼,我如今虽不管事了,却还没聋没瞎。”老夫人搁住她梳头的动作,转身看过去,“容娘或许有甚做得过的地方,那也是因她心性爽直,你怎好与她一一较真?我知道你被老爷收了房,生了儿子,老爷喜欢你,你腰板挺得直,但是……”
她顿了顿,开口:“做姨娘便要知晓姨娘的本分。你要晓得,我能让老爷收了你,就能让他休了你。”
此话一出,柳慕云心下一惊,那梳子一个没拿稳,“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她随着噗通跪了下去,颤声道:“老夫人,慕云知错,慕云再不敢顶撞容夫人了!”
那两个立在后头的丫鬟把头低得更厉害,缩在一旁不敢吱声。
老夫人也不看她,对后面一个丫鬟道:“杏儿,今儿梳个茴香髻。”
后头杏儿应道:“是。”
老夫人坐在妆镜前,任柳慕云在一边跪着,一眼也没看过去。
阮小幺一个人在这空屋荒院中呆了半日,到晌午时分,从外头来了一个丫鬟与一名妇人,那丫鬟看着面女敕,凡事小心谨慎,那仆妇却似乎散漫惯了,习的一副老油条模样,进这院子时眼中便闪过了一丝嫌意。
两人带着食盒进了屋,见了阮小幺,那丫鬟福了一身,“玲珑姑娘,这几日我与林妈妈在这院中伺候。”
那妇人无甚表示,只是在听到“伺候”二字时,嘴角撇了撇,径直将食盒搁在桌上,拿出里面几道饭菜,尽是素食,丝毫肉末也不见。
“姑娘,快吃吧,吃完了我们还要收拾。”林妈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