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才轮到这群下人们的住处。
院角落处有两间狭长的耳房,便没了如此多的讲究。每间耳房中有三处相隔的小间,每一小间又有两副卧榻,瞧起来皆是女子所用。小厮们并不住这处。而郡主此次跟着将军远征沧州,并未带几个婢女,因此那耳房便也腾出了一间给几名侍卫。阮小幺几人则住对面的另一间。
进了屋,点上了一支蜡烛,刹那间一室幽暗便被驱散,澄黄的光亮照映了三个人脸。阮小幺借着光亮打探四周,一眼便瞧见了最当中那简易的妆台,铜镜中映出她圆润的面庞,眉目如画。卧榻各在一边,墙上也挂着幅寒梅图,笔法并不精妙。剩下一些如衣箱、绣案则规规整整摆放在一边,瞧着倒是利落洁净,只不知里头的人去了哪。
她们三人加上嬷嬷,另有两个不常在郡主跟前儿的两个婢子,正好六人,一人一榻。
当夜,郡主回来的有些晚,面上带着微微的醉意,而嬷嬷早已做好醒酒汤,在院外候着,阮小幺几人出来一道扶她进去。只听郡主借着酒意,不满地咕哝,“那个什么媚娘的……长得哪有我好看!怎么兰莫一晚上就盯着她,都不看我一眼!”
兰莫便是她对将军平常的称呼。
嬷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然而郡主却不依不挠,扯着她的衣领,开始撒起酒疯,“一个妓子而已,竟然敢对他那么笑!谁给她的胆子!我要抽花她的脸!……”
在院中闹了半天,也不知是否被人瞧见了笑话,好说歹说,又劝又哄了半天,才将郡主弄回了屋。
屋中沉水香的气息已然散去大半,萦留的一点恰到好处,若隐若现的香味,令人不觉神驰。郡主呆愣愣坐在桌前,看着嬷嬷端着的醒酒汤,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的两颗泪落了下来。
阮小幺几人皆被她吓了一跳,唯那嬷嬷无动于衷,拿了绢巾过来,只将她的脸擦净。
这么一擦,那双眸中却落泪落得更凶。郡主边哭边道:“我千里迢迢跟着他远到沧州,跟到军营里,不知都被人笑话成了什么样,只盼他能念得我的一些好……怎么他的心竟是用铁做的!”
“将军会念着郡主的好的,”嬷嬷哄道:“郡主,喝一口醒酒汤!”
郡主却挥开了她的手,凄道:“嬷嬷,我已经十九岁了……”
“若是寻常女子家,早已是儿女绕膝,我不知道还能等多久了……”她喃喃道:“况且,如今整个北燕,还有谁会娶我呢……”
阮小幺倒是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叹,原来这郡主还知道自己千里追男人的行为有多不妥当。
闹腾了好半天,终于哄得她喝了醒酒汤,嬷嬷倒似寻常人一般,伺候她睡下了,便让三人出去,自己也回了耳房。
另两个婢子早已回了房躺下,嬷嬷瞧见,骂了一句“惫懒”,也走了开。慧持与慧书理所当然地进了另一隔间,压根没想到其他问题。阮小幺四处找找,最后只得上了最后一张榻。
对面的老家伙又骂起来,“轻声点儿!敲锣打鼓呢你!?”
她头疼。这嬷嬷不知哪根筋搭不对,见着自己就犯冲。蒙了头,不去理睬,也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阮小幺便醒了来,睡意俱尽。她急急翻身下榻,一看那嬷嬷仍在对面睡得正欢,放轻动作,蹑手蹑脚出了耳房。
夜间下了些宿雨,早间地面微湿,低洼处还积着些雨水。空气中仍带着一些雨露的气味,微冷而爽然。此时才真正看清这宅院内的情景——
当真步步生景,令人心沁。已近深秋,这院落却丝毫没有萧瑟的秋意,枫红叶绿,丝毫萎黄也不见,**风雨来过,地上落了不少叶儿,然草木错落有致,院中一角假山嶙峋,更添了一份意趣。
仅仅一座州府后宅,便有如此之景,也难怪那周扒皮吃的脑满肠肥了。
另一边的耳房也是静默无声,她四下望着,转而出了院。
刚迈出去,便被惊了一跳,院外正立着两个守卫,见她出来,问道:“姑娘这么早做什么?”
这一段时日在军营中,着实学了不少北燕语,实则北燕语就如地方方言,虽发音迥异,但与自己所知的汉语同出一系,日日听着,自是觉得不难,然而她只会听,说却不太会说。
她指着外头,一边比划一边道:“我去医药营……”
比划了半天,终是见两人点点头,一人道:“我带姑娘去。”
阮小幺应下。
她跟着那守卫穿廊绕院。说实话,各处院落间的道儿看起来都差不多,也不知这兵士在**之间怎的如此熟悉。走不过一刻,两人来到一间偏厅,阮小幺停在阶下,那兵士则上前禀报。
这处偏厅靠近府衙,没有那等气象堂皇,却也严整。楹联两幅正楷,上写着:“一厘一毫皆民之脂膏;一粱一粟乃我之名节”,抬头匾额已被揭去,空留一道门楹。
瞧起来倒像是账房或库房之类的。
很快她便被叫了进去。甫一进屋,又闻到满屋熟悉的草药味,夹杂着一丝陈旧的书卷气。四顾之下,屋内格局毫无可挡,一眼便见。两楹隔间的门帘已被高高挂了起来,内里左侧一个微瘦削的身影,正埋头配药,听到自己进来了,头也不抬,道:“当心点,别碰坏我的东西。”
各处桌案上,笼统地拜访着一堆物事,都是他带过来的东西,如今还未全部清理完,只将常用的几件捡了出来。
阮小幺笑着叫他,“十一。”
“作甚?”
“我来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她道。
他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看了她一眼,“你何时走?”
还没说上两句就开始赶人了!?
她嘟囔了一句,“哪有这么待客的……”
“我是问你有没有定了何时离了这处?”十一没好气地解释道。
然而阮小幺只是愣了一下,未说什么,那面上的表情已然分明让他知晓了答案。
若是定了归期,她哪还会再来他这处,指不定在呆在哪个角落乐着呢。
十一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上的药末,半晌,淡淡道:“若真无法,何不去求求罕多木将军?”
“他……”她抿了抿嘴,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问道:“从我吃了军棍那日,就没见过他,也许这两日有些忙吧……”
“我瞧着他对你倒是好得很,怎么?没去瞧过你?”他却有些微的诧异。
阮小幺苦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各怀心思,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她一直揣着来意,那念头在舌尖反复了好几次,也没说出口,又咽回了肚里,倒是十一蓦地道了句:“前两日的伤药是他找我来配的,特意叮嘱过。”
这个“他”,自然仍是指察罕。
她一怔,有一瞬间,心头似是流星般划过了一些感觉,稍纵即逝,还未来得及细细分辨,便已如残剩的星火,灭在了凉秋里,只留了微末的一点点甜意,盘桓在了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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