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守卫指着弓成了虾米的女人道:“若你们再闹事,下场就如她这般,休怪我无情!”
说罢,瞧了阮小幺一眼,神色已然缓和了起来,踌躇着开口,“姑娘瞧这般……”
她不待他说完,点点头,低声道:“多谢将军,小女若有命出了去,必会报答将军。”
他要的不就是这句话么?连在这冷清的院子里守着刺配的女奴,都能闹出这许多幺蛾子出来,若再不多长些眼色,恐怕下回就要被发往采石场去做守军了。如今她若露出一丝不满之色,真不知这几个守卫会心生什么鬼祟。
果然那人一听,便消了面上的阴霾,露出了一丝喜色,连连道:“姑娘真是明理之人!”
她神色恹恹的,方才似乎被踢到了肚子,这会儿小月复有些隐隐的痛意,希望不要生什么事才好。
几人瞧着无事了,也都舒了一口气,一人对她道:“我等就在门外守着,若再有人不识好歹,姑娘尽管叫,定然不让那鸟妇人欺负了你去!”
他们只当她是落难的凤凰,还如此巴结着,以为有朝一日若自己能再飞上枝头,不说提携提携,至少也不会再踩他们一脚。
但他们哪只,自己从来就没飞上过枝头,又怎会一朝再起?她从来都是四处辗转,艰难求生罢了。
阮小幺看着他们锁门而去,苦笑了笑。室内再次回复了平静,死水一般,那些个女人自顾自地躲到了角落边缘,用异样的目光审视着自己,而对旁边被踢到半死的女人不管不顾。总之,不管怎样,终是没有一个人再上前碰自己一片衣角。
时间渐渐流逝走,室内昏晦不明,随着夜幕降临,整间屋子也幽暗了下来。
入了冬,盛乐的白昼愈发短暂,未出申时,天色已然晚了下来,白日里清暖的阳光消散,入了夜,空气中冷意凝结,愈发的寒凉。
阮小幺缩在被褥里,将自己紧紧裹了起来,仍是觉得四面八方的冷风不住往里钻,冻得人够呛。而对面那群女人连被褥都是破破烂烂七零八落的,只得挤在一起抱团取暖,也不知是自己更倒霉些,还是她们更倒霉些。
明日里这些人便要被带走,让她恍然想起在州府的大牢中,周扒皮那群家眷被带走时的情形,而自己会再一次逃月兑生天么?
这糟心日子过的,都容不得她伤春悲秋了。
她在这小屋中睡得正香,浑然不知远在盛乐另一头的一处府邸中,正有人将她的名儿提在嘴上,又是一处暗潮汹涌。
且说察罕将人带到大理寺前,为了避嫌,先带着一行人回了府,在拐过最后一条道儿时,远远地便瞧见将军府门口下人们洒扫的洒扫、张灯的张灯,进进出出忙的不亦乐乎,当中一个着银灰色洒金皮裘的男人挺直着腰板儿,中气十足地吩咐各人之事。
他在这处瞧的清楚,正是府里的总管额鲁讫,知天命的年纪,整日里还似有使不完的气力,若不是自个儿拦着,恐怕他还想参加来年的金刀会。
今日怎的如此大张旗鼓地整顿上下了?
察罕纳罕,回头问道:“你们有谁告诉总管我回来了么?”
众人皆摇头。
他策马向前,一路行到府门外,喊道:“额鲁讫!”
那些个进出的下人都停了住,为首的大总管愣了片刻,惊喜道:“将军!”
那张枯如树皮的脸上绽开了多花似的,忙牵了他的马,将人迎了下来。
“多日不见,府中可好?”察罕笑道。
“好、好……”额鲁讫一边道,一边使下人将马牵走,“老夫人还道将军会过两日再回,哪只今日便回了!”
察罕呆了呆,“老夫人?”
额鲁讫道:“可不是,老夫人前两日便来了府中,此刻正与礼王妃在后园中赏玩呢!”
老夫人是察罕的阿姆,礼王妃是他已经出嫁了的阿姊。
又有下人来将他的斗笠等物事取走,额鲁讫将他迎了进去,令人通知老夫人与礼王妃,霎时间整个将军府似有了主心骨,都喧腾了起来。
察罕却尚有疑虑,甩开众人,先一步去了后园。
北燕礼教虽分男女之别,却不似大宣严防死守,妇人出嫁后,与家中兄弟并不讲究那许多男女大妨,因此察罕去后园,礼王妃也无需回避,反倒会比在家时更亲一些。
他匆匆穿过通往后宅的垂花门,一路沿苑湖畔的回廊而行,冬阳煦暖而下,洒在平静如鉴的湖面上,凉风一起,波光粼粼,浮跃在空中,如点点金光镶嵌在碧色琉璃中,耀得人目眩神迷。
湖对岸有两个小小的身影,缓缓步行,后头一丈之遥跟着一群乌压压的下人,亦步亦趋。
想也没想,他便朝那头过去,而那两人似乎也瞧见了自己,相随着向自己这处而来。
果然是阿姆与阿姊。
礼王妃当先迎了上来,欢愉的音调响起,又消散在空中,“察罕!”
她一身石榴红遍地锦皮袄,镀上一层阳光,行动时如明艳的一团火似的,烧得人心头也是一阵火热,笑时一双眸子也弯了起来,盈盈似水光,生性飒爽英姿,模样儿却如花月照影,也难怪曾经礼王见了一面便心心念念,当下便娶了进门。
后头老夫人步子慢些,端端稳稳踱了过来,虽称作“老夫人”,实则一毫儿也不老,即使与夫君共同养育了五个子女,现如今也不过四十年岁,添了一层富态,依稀能瞧见当年秀美的姿容。
察罕也是欣然,过去扶住她,就地执了个亲礼,“母亲万安,愿母亲洪福齐天,福寿永享!”
“快快起来!”老夫人笑容盈面,攥住他的手,在他面上细细打量,心疼道:“我儿瘦了些……”
老夫人在扈尔扈,一年不过来盛乐一两回,而察罕自十三随后,常年东征西跑,回部族的时日更是屈指可数,总不得在母亲跟前尽孝,此时一见,自是格外惊喜,然却有些……
果然,礼王妃开始打擦边球,“这皮小子整日价跑来跑去,也没个娘子照顾,自然是瘦的!”
“阿姊!”他恼着脸低喝。
然而一语道中老夫人心事,她叹了口气,道:“去年问你,你说未相中任何人。那此一年如何?”
察罕心道,我这一年就没见过几个女人,何来相中?
若说唯一一个看的顺眼的,恐怕也就阮小幺那小丫头。
他脑袋里不由自主地想着她平日里嬉笑怒骂的模样,面上便瞧着有些呆愣,看在那两个妇人眼中,正是一副被点中心事、心虚逃避的模样,越发可疑。
两人对望了一眼,礼王妃敲了敲他的脑袋,“小子,想谁家大姑娘呢!”
察罕瞬间回神,却不知何处生了些赧然。若阮小幺在此处,说不准会怎样笑他,竟然想……想出了神。
他拍开礼王妃的手,“阿姊莫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