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发的深,最后她只能借着挂在枝头的一弯清月来分辨脚下的路,浑然不知哪些是已走过的、哪些是未走过。白日里瞧着各处都有巡军,怎的如今一个都未见着?
她慢慢的模索,不知走了多少道回廊,转过了多少园内扇门拱门半月门,转转绕绕,终于听着了一点声音,似乎是几个丫鬟,低低的叫着什么,四处张望搜寻,却听不清说的什么话。
反正都绕到这个地步了,干脆去问问路也好。
阮小幺刚准备从外头小门处走出来,冷不丁被一只手拖住了衣襟下摆,力道甚大,差点被拽得一个趔趄,吓了一跳。低头看时,竟然是个还不到自己腰际的女乃女圭女圭。
那小脸晶莹剔透,眉目如精雕细琢出来的陶瓷女圭女圭,套着一身正紫菱纹锦袄,头上还箍着错银镶绿玉的抹额,一双黑如点墨的眸子圆溜溜直盯着自己,直将人的心都盯化了去。然而那五官从眉到眼到鼻、唇,无一不肖似着一个人,完完全全就是那人的缩小版,
大的是个大豹子,小的是个小豹子,圆滚滚一团,纵有了些上位者的气势,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打打闹闹过家家而已。
顶着这样一张脸,府中上下无一不认识,不是小皇孙还有谁?
来时便听说兰莫那冰山脸有个儿子,没想到这边见着了,还如此好认,一眼就瞧了出来。阮小幺止不住的发笑,想着在教礼房学的规矩,给他行了一礼,悄声问道:“小皇孙在与她们躲猫猫吗?”
她指的那处,一群丫鬟婆子小厮们还在院中细细找着,压低了声音唤来唤去,似是不敢惊扰了其他人。
“放肆!”这是小皇孙与她说的第一句话。
他冷着脸,努力踮着脚想要俯视蹲的阮小幺,摆出主子的权威。阮小幺敢保证,这幅表情绝对是跟他那冷的死人的老爹学的!
她克制住想要模模他脑袋上柔顺却有些蓬乱的发的冲动,笑眯眯看着他,“奴婢知罪……”
怎么瞧这面上,也没有一丁点儿“知罪”的神情。
小皇孙哼了一声,咕哝道:“本世子才不玩那种蠢笨的东西……”
阮小幺没忍住,“噗”的一声又笑了出来。
这小包子还真是可爱……
看着不过五六岁的小胖娃儿,硬要装着老成稳重,也不知皇子殿下平日都给他灌输些什么东西。
眼看着仆婢们就要找到院外来,小皇孙把她拉到一边,径直朝着来时的方向蹿了出去。他个子小,便抓着阮小幺的衣裙,也不管她抗议,急急又躲到了一处墙根下。
阮小幺不敢太挣扎,直到两人重新蹲下,这才问道:“小皇孙你躲什么?”
“本世子才不会行那等小人行径!”小皇孙瞪了她一眼。
“好吧好吧……那小皇孙你在做什么?”阮小幺饶有兴趣地问他。
小皇孙烦躁地扒拉了几下结为几股散在脑后的发辫,打量了她几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阮小幺。”她道。
那小孩儿却又仔仔细细来回审视了她几回,一副持重的模样,“原来你就是阮小幺!”
“嗯?”她有些惊讶,“小皇孙知道我?”
“母妃提过你。”他软儒的声音淡淡开口。
阮小幺:“侧妃提我做什么……”
小皇孙不欲回答,四下张望了望。
阮小幺只当他是孩童心性,偷溜出来玩耍,便好言劝道:“小皇孙,外头夜寒天冷,不若回去吧,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再来玩耍不迟。”
“你懂什么!”小皇孙白了她一眼,“本世子要去找阿帕!”
阮小幺愣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阿帕便是指兰莫。
“这大晚上的,主子定然已经睡下了,小皇孙莫要惊扰了主子,还是回去睡吧!明日去找也不迟的!”她半是劝半是哄。
小皇孙却怒了,狠狠瞪着她,“你这丫鬟怎的如此多嘴!小心我将你杖打出府!”
阮小幺:“……”
“那算了,小皇孙你想去便去吧,奴婢还有要事,这便告退了!”
小孩子真是难哄,从小被一群人捧着的小孩子更是要拽破天,她这个小丫鬟可不想被他连累!
阮小幺行了个礼,脚底抹油便想溜走,哪想刚迈出一步,身后衣襟又被小皇孙拽住了。
“放肆!本世子有让你退下了吗!”半人高的小娃儿在廊下拐角处立得笔挺,一只手还牵着她的一片衣裙。
阮小幺:“……小皇孙想怎样?”
“我就知你要去通风报信!”小皇孙一张包子脸皱在一起,怒道:“本世子有那么蠢么!你跟我一起去见阿帕,若是半途溜了……”
他从鼻间哼哼了两声,以示威胁。
月黑风高,阮小幺便如此被一个小女乃娃攥着衣襟——威胁了。
她苦着脸,向他解释,“小皇孙是主子,大晚上出来溜达没关系,奴婢只是个下人,在府中乱跑已然是翻了过错,若再擅自陪你去找皇子殿下,小皇孙你是无妨,奴婢可是要掉脑袋的!”
小皇孙不屑看着她,“花言巧语!还说不是想去通风报信!”
这熊孩子!
她嘴角抽抽着不停,纠结了,过了片刻,又听小皇孙开口,“况且,有我在,谁能难为你?你怕甚!”
她转过头去,发现小皇孙正高昂着下巴,摆出了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只是那眼角时不时瞥向了自己,对上她的目光,又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眼。
说来说去,她一头撞上了这小煞星,还是跑不掉。
阮小幺焦急也无法,跟这小孩子说理也说不清,只得退一步恳求道:“那奴婢便跟这小皇孙过去,但到了殿下那处,可否先行离开?”
小皇孙想了想,“这不难。”
“那我们便走吧!”不要再耽误时间了,若回去的晚了,她肯定要被问责的!
走了两步,阮小幺又添了一句,“可否也避开巡夜的兵士?”
小皇孙向看白痴一样看着她,那眼神与他老爹如出一辙,“那是自然!”
他原本就是偷跑出来,被人抓着了,所有辛苦不就白费了么!
两人达成暂时协议,一个跟着一个,便偷溜了出去。小皇孙对府里的路了如指掌,阮小幺只管跟着他,看他熟练地避过各处走来的夜巡,圆滚滚的身子倒是灵巧的很,左一绕右一钻便过了一处廊苑,苦了后头的阮小幺,虽也是身板儿纤弱,却没他那等矮小,几乎是爬着滚着从一些低矮的梁架、枝桠间钻了过去,待到最后见到某一处的灯火时,早已是气喘吁吁,衣裳鬓发都凌乱了去。
她扔掉脑袋上挂着的一片枯叶,看着前方院中的守卫,这处显然比其他一些院落大一些,里头瞧着似乎也更规整,只是模模糊糊,不大能看得分明。
想必这便是兰莫的住处了。
阮小幺悄声道:“既然到了,那奴婢便先回了,小皇孙去与殿下叙父子情吧!”
小皇孙似没听到她口中的揶揄,定睛看着那院里头的大屋,道:“阿帕不在里头。”
阮小幺刚准备离开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哈?”
她也往里头瞧了瞧,什么也没瞧出来。
小皇孙退回了更里处,叫她过来,“赶紧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