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阮小幺便有些失望,平时只靠吉雅传信,好容易见着一次面,又是匆匆就要走。
她看着察罕整弄红缎的动作,道:“明日去叶大夫那处,他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正好凑个对过年。”
察罕动作顿了顿,眼中有些阴霾,“非要去他那里么?”
“不然也无处可去啊!”她叹了一声,斜眼瞅着他,“某人公务繁忙,又抽不开空……”
他笑了一声,道:“我给你想了个去处。”
“嗯?”
他将东西都挂好,只是笑,并不说话,刚毅的面孔上浮现出了一丝温柔,看得阮小幺心痒痒。
“明日我要上朝,腾不出空,因此现在带你去外头逛逛,我已替你向殿下告了假。”察罕带着她往外头走,边道:“今日必给你个惊喜。”
阮小幺笑眯眯听着他说话,望望天际,正是晴日已落西山,薄暮的天色,更衬得一双人影安闲静谧,时节甚好。
这不就叫做“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虽然没有月、没有柳,但是有身边这一人,就足够了。
两人只从东边正门外离开,察罕带了个侍卫来,瞧着眼熟,便是当日近卫八人当中的一个,名叫普兰,他牵着马不远不近跟在二人身后,权当侍从。
章华门以内的权贵世家已是家家门户大敞,各地拜会之人络绎不绝,门寰高整,张灯结彩,富贵公子小姐来去如云,车马如龙。阮小幺走在道儿上都能闻到寒朔冬风裹挟着若隐若无的香粉之气,时不时擦肩而过的云鬓高鬟的妇人小姐,面有喜意,后头跟着成群的仆婢,也不乘马车软轿,只言笑晏晏缓缓走过。
察罕身形高大,面容俊朗无比。不复初见时少年般的青涩莽撞,已是青年男子的模样,身穿流云团月纹暗蓝色交领长袍,足登玄色皮靴,腰间带刀,刀鞘微弯,雕工粗犷有序,可想见里头刀刃锋利无比,走在前边儿。为阮小幺挡住挡住前方人群,又时不时回望一眼,眸子里似有光彩流动,温柔无比。
他英俊挺拔的模样吸引了不少姑娘小姐们,这里不比大宣,大家闺秀需时刻矜持端庄。北燕的女子多飒爽开朗,行事更为大胆,而望向察罕的数双眼神更是火辣。察罕仿若一无所觉。而阮小幺却心生不爽,姑娘我还没这么看过察罕呢,你们靠边儿战去!
走过一个拐弯,后边儿追上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姑娘,梳着双丫髻,蹬蹬蹬行至两人身前,向察罕见礼,将一支红梅递过去,道:“我家小姐乃宗政寺卿侄之女,敢问这位贵人。姓甚名谁?”
察罕只看了她一眼,并未受那支红梅,道:“多谢。在下还有要事,恕不奉陪。”
阮小幺朝那丫鬟看的方向望去,遥见半丈之地,一株红梅开得正盛,树旁立着一名鹅黄衣袍的女子,身形高挑,面容看不大清,却肤白似雪,也正朝此处遥望而来。她心中发闷,也不知那女子能否看清,只瞪了她一眼,便拉着察罕道:“我们走吧!”
他应了声,朝身边的丫鬟冷淡点了点头,便带着阮小幺错身而过,徒留人在后头气恼跺脚。
阮小幺暗爽,马路求婚都是没结果的,那位美女你死心吧!
她哼着小调走在他身旁,心情甚好。
出了章华门,人众陡然增多,一如那日冬至,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可怜的近卫普兰在后头牵着马,几乎被人群湮灭,察罕护着她挤过一道道密集的街市,每到一处摊儿,便买些零碎的吃食给她,笑意满眼。
阮小幺一手拿着一支画得精致的糖熙小人儿,一边磕磕绊绊跟在察罕后头,人来人往,吵吵闹闹,几乎听不见他说的话,只得大声叫道:“察罕!”
他回过头,见了阮小幺笑得正弯的双眼,眼中乌黑,仿佛洇染着一片湿漉漉的无辜,唇色嫣红,嘴角还带着蜜色的糖渍,像画中的小仙子一般,笑意盈盈盯着他。
察罕心中越来越热,仿佛被什么东西炙烤了一样,动了动嘴角,转过身慢慢走着。
阮小幺想,这人果然是个闷骚的性子,明明那样高兴了,还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
突然间便觉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只温热而宽大的手掌包了住,紧紧地扣住了自己,掌心的温度几乎是火热的,像前方那人隔着胸膛的一颗心。
前头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些欲盖弥彰的紧张,“我……嗯,人太多,别走散了……”
阮小幺几乎连另一只手中糖熙都要掉落在地,好容易回过神,眼光不由自主地左瞟右瞟,总感觉四周的人都在往这处瞧,闹了个大红脸,低着头跟在他旁边走,双手相握,心中只觉如灌了蜜糖一般,那糖熙的味道与之一比,都要淡成了白水。
此刻看什么都是兴高采烈的,周围带着笑走过的人群、四蹄纷乱践踏喷着鼻息的牛马、扬着手中纸画与风车的孩童、甚至连天空中偶尔飞过的鸟雀儿都在欢快的振翅滑翔。阮小幺的心简直都要飞起来了。
平日里都骑马乘车而过的街市,此时却被两个人四只脚一步一步丈量过,谁也没有开口要去骑马,一高一矮两人如初尝了蜜糖一般,嘴角挂着无比的喜悦,双手偷偷结在一处,缓缓而过。
阮小幺似梦游一般被察罕带过了几条石砖道儿,穿过了叫卖各色年货的东市,到了满是户户人家的街道时,这才发觉人群稍散了些,不如之前那样拥挤。她的手心已是一片火热,咳了两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察罕不答,指了指前方一条岔路,“拐过这条道儿就到了。”
“神神秘秘的……”她嘟哝了一句,跟着他往前走。
两人转过了一处拐角。进了一条巷道,察罕先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了下来,左右望了望,“是了,就是这里。”
他上前叩响门环。不多时,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出了来,见着二人。便要躬身行礼。察罕忙一把扶住他,笑道:“乌剌伽,免了这套,我带人来了!”
那老人转过眼,向阮小幺打量了两眼,直点头,道:“跟我来、跟我来!”
阮小幺有些莫名其妙,跟着二人进了小门。
里头是个清敞的院落,与叶晴湖那处有些相似。一眼望见前厅,隔着一条回廊,拐过尽头那道角门,再走两步才是主屋。老人家带着他们缓缓向前行,碰到迎面而来的一个青年人,挥挥手道:“去。告诉姑娘,阮姑娘来了!”
阮小幺心中一跳,隐隐便觉得有甚喜事要来。别过眼,见察罕依旧带着一副“不告诉你”的表情,撇撇嘴哼了一声,挤眉弄眼。
几人刚走过角门,忽的眼前恍然一花,迎面似飞过来了一个身影,小小的身量与阮小幺一般,直冲着几人飞扑了过来。
她听到有人在前头叫道:“慧圆——!”
阮小幺便呆住了。
她喉头有些发热,看着飞奔到眼前的小小的丫头,与自己一般高矮。圆圆的眼一如以往,神采飞扬,面上有些肉嘟嘟的婴儿肥。穿着簇新的淡青色碎花袄子,裹得像个粽子一般,见着自己时,那圆眼儿都快笑弯成了一道新月。她叫了一声,第二声时便有了些哽咽,眼中一片湿润。
阮小幺吸了吸鼻子,张开小小的怀抱,尖叫了一声,“慧持——”
两个丫头便在角门外几棵枯树下报成了一团。慧持乐得大叫,又哇哇地哭了起来,抽抽搭搭的紧攥着阮小幺的衣袖,含糊不清道:“我听说你被他们害得好苦……”
两人在沧州一别,经此已有三月,从秋到冬,其间种种,却似过了三年的时间,一想起来,便觉长得不可思议。
阮小幺捧着她的脑袋看了半天,后又用手在两人头顶比划了划,道:“你长胖了一些,还是没我高!”
“呸!”慧持不笑了,小嘴撅得老高,“我向来如此,你才胖了!”
阮小幺哈哈大笑。
察罕在她身后,也翘着嘴角微笑。乌剌伽那张苍老的面上也绽开了一个笑容,“贾丫头前日才到我这里,念了阮姑娘一天呐!”
乌剌伽原是察罕府中的一个老仆,因发妻早丧,儿子早年从军,死在了战场上,察罕怜他无人送终,便在盛乐置了座屋子,并拨了一人侍奉着,如今年纪近七十,只在家颐养天年。
沧州那处,中将吉骀上个月便打马返京,顺道将慧持带了来。察罕府中人多眼杂,因此接到人后,只将她安置在乌剌伽家中,趁着今日有空,便带了阮小幺过来,让她姐妹二人相聚,事后再行安置。
两个丫头乐颠颠边说边比划道了半天,一边慢腾腾回屋,一边聊得热火朝天。半晌之后,阮小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只见了慧持一人。
“慧书呢?”她问道。
慧持收了笑,叹了一声,道:“她趁军中不备,逃了出去。如今我也不晓得她究竟在何处。”
阮小幺只得叹息。
慧书年纪小,怕是经军中那段时日,心里害怕,趁空便逃了出去。
“也都怪我。她出逃之前两日,总有些神思恍惚,与我说什么‘想回慈航寺’、‘北燕人都是蛮子’之类的,我也没在意,没想到她魔怔了,竟从军中逃了出去,也不知是回了慈航寺还是流落在了他方……”慧持低声说着,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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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有第三更,在晚7点左右~
希望家里起点不抽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