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些也是好的。阮小幺开始动手缝合。
子宫处需缝合两次,里外各一层。她借着不甚明亮的光线终于找到了里头两处被割开的肉膜,好在之前胎衣已被兰莫尽数清理干净,不必她亲自动手。
急诊科通常都有一些大小手术,缝合也最为常见,规模小些的皮肉缝合她已经开始上手;稍大一些的手术中,皮下缝合自然轮不到她,她只是作为助手在旁边递递工具,不过这也足够了。
一针一针穿过两处薄膜,小心缩着手尽量不碰到月复中的血肉,一点点将两处都细细缝了起来。
阮小幺缝着缝着,便觉光线又暗了一些,只得向两边道:“将蜡烛移过来点!”
之后光线是亮了,然而眼前似乎总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灰暗。她甩甩头,将脑袋里的昏沉赶了出去,双手也有些无力。
兴许是输血输多了些,她无奈想到,不过还好,尚在安全范围以内。
第一层子宫膜缝了足有小半个时辰,额上起了些虚汗,她轻呼了一口气,发现双脚都有些发软。
“帮我擦擦汗。”她低声道。
兰莫早已从娟子手中将帕子扯来,擦去了她面上的汗珠。
缝合第二层子宫壁时,阮小幺便有些有心无力了。她摇摇晃晃差点栽倒在榻边,幸亏一把扶住了旁边墙壁,大口喘了两口气,眼前直发昏,不得不坐下来歇了一会。
兰莫一双眼紧盯着她,丝毫未移开过视线,到了些水来喂她喝了,紧绷着一张脸,却什么也没说。
阮小幺哪敢多歇,生怕麻醉药效过了,又要多生事,忙摆摆手。又撑着站了起来,始缝合子宫壁。
一点一滴时间对屋内屋外的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稳婆已将婴儿抱了出去,由其他妇人代为照料。外头的人们也不知里头究竟发生了何事,三丫儿是死是活,每一个音讯传出来,实在让人心焦。
就这么一直等着,星月渐稀,天色渐渐从暗黑变成了灰黑,继而又一点点惨白了起来。
五更的更钟终于敲响,门外褚生坐在地上,面上狼狈不堪,叹了口气。
而屋里头正是烛火通明。几乎照彻了简陋的整间屋子每个角落。
阮小幺将披散下的头发悉数扎了起来,揪成了一个小团,有些凌乱,一双眼盯着手下动作,几乎一眨也不眨。
额上不断冒出细密的汗。整个人只觉身上不住发冷。她咬着牙铰断最后一根羊肠线,大喘了一口气,栽倒在椅子上。
外壁终于缝合成了。
最后一道就是外皮肉,剩下来的就要简单的多,然而也不能稍加大意。
外边皮肉便不用再缝羊肠线,一早准备好的普通细线便派上了用场。虽说之后拆线麻烦些,但好歹不怕伤口愈合到一半羊肠就没了。
待到从里之外几层皮肉都缝合完。阮小幺整个人便似从水中捞出来似的,昏昏沉沉便倒了下去。
好在后头有兰莫看着,第一时间便将她接了住,抱在一边。
她面色苍白,半是因为失血,半是虚月兑而致。整个人抱在怀中也没几两重,眼下明显的两道青黑。
徐二姐失声叫道:“姑娘她……”
兰莫探了探她的脉搏,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在旁边找了条褥子盖在她身上,又看了一眼榻上昏沉欲睡的三丫儿。不欲再多留,捞起阮小幺搂在怀中,便要带她出门。
她愿意这么拼命救这群村民,他无话可说,只是心中却憋着一股气,闷得人不舒服。
若是她有事……
若她真出了事,他又能如何?将那村妇与婴儿再杀了么?那恐怕阮小幺原本与他不甚亲密的关系就此就要一刀两断了。
兰莫一身寒气抱着阮小幺出了屋。外头众人正等着,骚动了一刹,却又彼此瑟缩了下去。
褚生大着胆子上前问道:“兰……兰公子,我媳妇儿她……”
“没死。”兰莫淡淡道。
褚生一个兴奋之下,冲进了屋,差点又被徐二姐赶了出来。
阮小幺只昏沉了片刻,便又悠悠回醒了过来,全身气力似乎都被抽干了,动弹一下便全身虚汗,醒来时便对上了兰莫寒潭似的眼眸。
“你这是、是要上哪去?”她连脑袋都不想转一下,小声问道。
兰莫道:“回家。”
阮小幺差点又弹跳了起来,“别别别——我还要跟褚婶子他们交代好些事儿,赶紧回去!”
兰莫将她又搂紧了些,身上寒气直冒,冷道:“你若再送那村妇一滴血,我便砍了他们!”
“……”阮小幺道:“我只是去说些话儿。”
两人又重回了褚家,正巧见着一群男人女人提着火把灯笼朝他们匆匆而来。
为首的褚生一见二人,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若不是兰莫的反应实在太过冷淡,估计他又要给两人跪下了。
“二位、二位如此尽心尽力就回三丫儿母女,我真是……我真是……”
众目睽睽之下,阮小幺对于兰莫的公主抱十分不自在,扭来扭去扭了半天才将自己弄了下来,无视他不耐兼不满的眼神,好歹与褚生交待了许多事后注意事项,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又回了那屋。
兰莫跟在后头,面色冷的简直要掉渣了。
此时屋中早涌进了一堆人来,徐二姐正将事情经过一一说与众妇人,女人们围在三丫儿榻边,听得面色忽青忽白,唏嘘不已。
站在门口的阮小幺:“……”
她要怎么跟她们说才能让这群女人换个地儿扎堆!?
“众位婶婶姨姨们,大嫂子还未过危险期,请众位先出去,行么?”她有气无力扶在门边道。
所有人这才发现了她的存在,不似先前吵吵闹闹,这回众人瞧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连连称是,个个都退了出去。
徐二姐与娟子没走,忙来将她扶了住。安坐了下来。
三丫儿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若是没有阮小幺,如今办的就不是喜事,而是白事了。
而如今看看阮小幺的模样。进来时好好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儿,此时却面色发白、说话声儿都细弱无力,让诸家几人又是难受又是感激。
“姑娘,从此你就是我们家的恩人!往后我们家每日去你那处伺候,姑娘千万莫要嫌弃!”徐二姐直按着阮小幺的手,擦着眼泪道。
阮小幺连连摆手,再三推辞,只道:“原本我叔父已要带我回去,只因有些事要与褚婶子说,便又折了回来。”
“嫂子的事。我已经尽力了,虽今日绝处逢生,但我无法保证,接下来几日是否会再次病变,若真……到了那时候。我便再无力回天了。”她语含疲惫,“今日之事,多半是我撞了运,实则凶险无比,日后若再有妇人难产,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能用我这法子!”
几人忙不迭点头。徐二姐欣然道:“命由天定,姑娘耗尽气力救了三丫儿,若再生事故,便是命该如此了。姑娘只管安心养好身子,若有机会,我们全家再报答姑娘大恩!”
她笑着应了一声。
之后又与几人说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项。最主要就是保持清洁,千万不可让伤口感染,其他的也都大致说了一些,直到天亮了,二人这才离开。
两人来时上是中夜。此时往回走,天边已泛出了鱼肚白,白蒙蒙的一片,山间林鸟初啼,啾啾婉转,山雾空濛,似云似烟缭绕在群山之间,空气中的凉意还未散尽,裹在阮小幺身上,使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兰莫外衣月兑下,披在她身上,又将那衣裳裹紧了紧,问道:“可还好?”
他体温偏高,那衣衫还带着他身子的暖意,阮小幺点点头,低了头继续向前走。
一路无话,兰莫只时不时扶着她,回了住处,进屋前,终于开口向她道:“下次若再遇到这回事,莫要再如此耗损自己。你若不放心他人,用我的血也是一样。”
阮小幺困的很,笑了笑,应了一声,“殿下昨晚真是英勇。”
说罢,便带了屋门,回去睡觉了。
躺倒榻上才觉出味儿来,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流氓呢!?
这么一睡倒下去,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东边天际微露出了金红的光芒来,正照在对面窗格上,映得糊白的窗纸一片暖光。
阮小幺尚浑浑噩噩,爬起来时觉得全身虚软,肚中饿得直响,半天才忆起了睡前发生的事。
她慢吞吞到了外边儿,呆呆看着晨间煦暖的初阳,大大伸了个懒腰。
正碰见兰莫修长的身形从后屋转了出来,便打了个招呼,“早——”
“醒了?”
“醒了。”她笑眯眯道。
兰莫道:“昨日乡邻送了些吃食来,后院正堆着。”
阮小幺心中好奇,转到后院一瞧,呆住了。
鸡飞狗跳——
原先低矮的木栅栏里头如今全是鸡鸭鹅,吵吵闹闹不停叫着,踩来踩去;屋后的墙上挂着的尽是些獐子、狍子、飞禽等,还有些叫不出名儿来的野味,另一边挂了成串的各种鱼,大的小的通通串在一起……通加起来,好一幅飞鸟走兽花草鱼虫图。
她的到来惊起了惊鸟无数,各自扑腾着翅膀聒噪叫着,栓了绳子还扑剌到半空中,扇了她一脸臭乎乎的羽毛。
兰莫适时从前头拐过来,道:“你歇了一夜,去做饭吧。”
“……”阮小幺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