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大娘子都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老夫人是一家主母,言行为人典范,这句话说的也太过了。
商泽谨气极,直道:“玲珑虽不姓商,到底是我的妹妹,我就该管教着她!她如今不懂事,不如去祖父跟前说!”
“你祖父他身子不好,某要惊扰了他!”老夫人冷声阻拦,又软下了声调,道:“总之这是玲珑自个儿的意愿,你又何苦不随了她?”
大娘子也在一旁瞧瞧扯了扯商泽谨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再开口反驳。阮小幺更是暗中拽他,然而商泽谨只像一块顽石一般,纹丝不动。
最后,阮小幺无法,只得道:“外祖母的话,玲珑记下了。玲珑本是有过之人,不敢妄想今后之事。只心向着医术之境,想借此得一席施展之地。二哥所指,玲珑也感激在心,然我心意已决,请二哥……”
她轻轻拜了下去。
“你!……”商泽谨无奈。
阮小幺悄悄对他笑了笑,摇摇头。
商老爷不在,如今只有老夫人与大娘子在这处,老夫人一力赞成此事,连着阮小幺本人都执意为之,他又能怎办?
大叹了一声“玲珑糊涂”,他草草向二位长辈行了个礼,慨然离去。
想必商泽谨此时对她也心冷了吧。
阮小幺心中有愧,但毫不动摇,向二人一拜,道:“多谢外祖母成全。”
老夫人不愿与她多谈,只挥挥手,让大娘子带着她下去。
临走前,阮小幺再一次回头,一字一句道:“外祖母之心,玲珑清楚。往后我到了外医院,不会与人提起商家,也不会堕了姐妹们的声名。玲珑此去,归日甚少。请外祖母努力加餐饭,只当没了我这个外孙女儿。”
老夫人没说话。
敲敲打打过了年,到了开春时节,冰雪早融、天地冷肃。尚未到万物复苏之时。
真是二月天气,阮小幺最后抄完了那本《实录病经》,仔仔细细订装好,束了线,交给吴医正。
吴老头儿今日眼神清明的很,也未如以往一般喝酒睡觉,只在门前遥遥东望,道:“过几日便是太医院新招了吧。”
“是。”她道。
他眯了眯眼,视线似乎穿透了青灰的墙壁、屋顶,穿过了杳渺的天际。看到了那片严整肃穆的厅堂。
“每一年都是个热闹时节啊……”他喃喃道,收了书,随意翻看了两页,便又交到了阮小幺手中。
“大人……?”她不解。
“这本是你的。”他懒懒道:“你这字儿不错,就归我看管了。”
阮小幺“哦”了一声。
吴医正道;“太医院入门一般都只考些药物入法。简单的很。你记下来这本医书,又有人在后头撑着,定然能过得去。明日里,你就不用再来我这处了,往后做了太医院的弟子,要时刻谨慎,切记。多问、少说。”
她一一应下。
吴医正又叹了口气。
他此时才突然现了一分苍老,望着她,摇头道:“怎的你们这些个女弟子个个都要往太医院跑呢?那处又不是金窝银窝,搞不好还是个虎狼窝……”
第二日,阮小幺依言并未去司药局点卯,只在家中翻看医书。
如今她对各种药物也都熟悉了。只是还未通达各物的用法,寒热之分也不大明白。入了门,再要晋级,便是道阻碍。
说起来,还是练手练得少了。
叶晴湖平日里只在家中坐镇。偶尔拜访时遇上几个病患,这才有机会练一练。其余时段便再没诊治的机会了。
时日一天天过去,终到了考试那一日。
叶晴湖破天荒出了门,陪她到了太医院。
两人站在高耸的门廊前,看着排成一长队的男男女女,男子通常长衫幞头,女子则帷帽遮身……实则也没几个。
从外头一眼望去,只见浅青色墙身包绕到最后方,占地极广,并看不到尽头。院里头轩整庄严的屋宇比比皆是,飞檐翘角,吻兽盘亘,光气派上就压了司药局不止一头。
队伍不断前行,阮小幺也跟着挪动。
叶晴湖在一旁道:“你只把所学之物写上即可,莫要慌张。”
阮小幺丝毫不乱,只点头应下了。
接着,被一妇人带到里头的屋中搜了身,便跟着前人进了院。
前头有人领着,不得乱跑。周围尽是门门院院,有的外头挂着招牌匾额,有的只不知作何用途。
考场布置的也很规整,一人一案,笔墨纸砚,另有一份百草图谱。
此间约有二十来人,尽是女子。周围看守的也是一些妇人,当中正坐着的是个年轻的女官,高髻玉饰,腰上系的竟是条嵌红玉锦带,是个有品阶的女官。
关了外门后,考试便开始了。
如吴医正所说,入门考学只是一些药物习性等,并不算难。她逐一细致写下答案,封存好,待放了门,便停笔不再动。
只是场中好些个女子眉头紧皱,面有懊丧,有的竟然还低声嘤嘤哭泣了起来。
那女官面有不耐,道:“有甚哭泣?都速速离去!”
考试从上至下将录用八十名女子。阮小幺上头有人照看着,压根不愁进不了太医院,出来后该吃吃、该睡睡。
三日后,一张红帖儿到了商家。
阮小幺中了,且录在头八名。
对商家来说,这这件可有可无的小事,掀不起一风一浪。虽各家众人皆心知肚明,谁也不会一根筋到在老夫人跟前说起。
这喜忧参半之事便轻描淡写被揭了过去。
只叶晴湖似乎挺满意,与她道了声“恭喜”。
又过了一日,一顶硬板儿软面小轿悄无声息出了商家大门,到了太医院门前。
阮小幺下了轿,跨了随身包袱,向一边垂头低落的柳儿道:“往后我在太医院,常便回不了家,你与珍珠等人只在家中呆着,若是有人挤兑你们。便只管向二哥去说。我一月总有朔望两日可归家,到时便能见着你们了。”
凡进了太医院,通常是带不了仆从的,阮小幺便也顺其自然让柳儿留在了家中。
柳儿很是不甘愿。却毫无办法,只得眼睁睁看她进了去。
太医院里屋楹连栋,间植草木,男女分地而居,相去甚远,平日里也无甚见面的机会。女院中安静无比,偶见青灰服裙的少女三三两两进出各间,也是沉默不语,平添了一份压抑气息。
她被杂役带着去到了西边的宿处。
西边院儿分两头,一头规模甚大。一间间极是恭整;另一头院墙森严,只能见着里头屋子用料是琉璃瓦顶,并瞧不见其他的。
杂役只带她去了普通的一头。
一进去,当前照壁上阴阳凹凸刻了百草图貌,最上匾额处雕着“清静德明”四字。一旁的墙壁上正张着榜文。上头是分了组的各女子名姓。
原来这“清静德明”是四小院儿的名称。每个院儿各二十人数,清院、静院、德院下分别已张了榜名。她依次看去,只见“李玲珑”三字正在清院下属中,并已分了当中小间,她的卧榻正与东壁左间处。
阮小幺依着路线进了去。
里头已先来了一些个少女,各自还穿着家中的衣裙,瞧着甚是简朴。
进了自个儿那屋时。便又瞧见了另两名姑娘,一个着赭色布服,正整着床榻,一个穿了褐色绣团花薄袄,两人正有说有笑。
那赭色衣裙的少女名苏瑶儿,穿薄袄的那个唤作韩三娘。
并无人认得阮小幺。只当她与自个儿一样,都是贫苦家中出来的,一心要在太医院搏个前景。
安顿好了,便要去外头管勾处点卯。
管勾是平日里教导新来弟子、教习医术之人,只用无品阶的副医官充任此职。待到弟子们满一年。便不用管勾教导,换至正院中由副使教导了。
静院的管勾姓査,据说是个脾性挺冲的女子。几人心中皆有些忐忑,一一进屋点卯。
阮小幺走在最后头,不紧不慢拿笔写下李玲珑三字。
屋中亮敞,两旁木窗只关着,露了前头正门大敞,案边瓦盆中栽着薄荷,凑得进了,还能闻到阵阵清香。
那查管勾抬头望了她一眼。
阮小幺一眼看去,呆了呆,见她面庞小巧,双眼如杏,紧抿着唇,身子挺得笔直,似乎有些僵硬。
“査……”她不自觉开口,带着些问,“你是……”
“下一个!”那查管勾早已不理睬她,偏头向外叫道。
“哎……”阮小幺正想再说话,却被她毫不留情赶了出去。
只是在外头她仍愣愣的。只因为那查管勾,长得浑似从前慈航寺的一个姑子。
大师姐,慧心。
尖牙利嘴、骄矜无比,从来喜欢看不起人,但心地也不坏。
她与她只相处了几个月。第二年春,便听说她被人收养了。现下看来,都是胡扯,不知她是被卖到哪处去了。
一别虽有三年之久,但她的容貌变化也不大,想是不会认错的。
她又怎么姓查了呢?
阮小幺想不明白,摇摇头,只得走了。
晌午时分,另两个同屋的少女也都进了来,一个眉眼活络、瞧着甚是可爱,唤作李初九;另一个年岁稍小些,一问也只有十一岁,面上多了三分羞怯,不大敢与几人说话,好半天才问清了名姓,叫做颜阿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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