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脚走出县政府,后脚冯秉纶的电话就打到了于文璎那儿。
于文璎何等精明,自然是顺水推舟点拨了冯秉纶两句,给王有才卖了个好。
冯秉纶赞叹王有才言而有信,二话不说就整出了这么一场赔罪酒来。
冯秉纶作为混混头子,当众给他斟酒道歉,要搁江湖话说,这叫有担当,办事儿磊落。
王有才不是江湖人,可他是王大能耐啊,不说八面玲珑,那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忽悠鬼的人物,自然也给足了冯秉纶面子,一场酒,宾主尽欢。
可谁都没成想,就在酒宴正酣的工夫,一身高不足一米六,却胖得像头母猪一样的男人大咧咧的走了进来,无视在场的百多号混混,直接走到冯秉纶这一桌,猛的一拍桌子:“听说你冯大公子摆宴席,老子刚巧有空,也来凑个热闹!”
刚刚还群魔乱舞的回龙湾,一下子静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这胖子。
冯秉纶竟没吭声,也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在琢磨从哪儿下手呢。
一边儿的王有才眯起了眼,他最烦别人当着他的面一口一个老子的嚷嚷。
可这地盘是冯秉纶的,对方也是冲着冯秉纶来的,他王有才身为外人,总不能喧宾夺主不是?不管搁在哪儿,喧宾夺主那都是犯大忌的,还是让冯秉纶来收拾此人比较妥当。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冯秉纶的确是豁然起身,可站起来之后却是满脸堆笑:“哎呀牛哥,你看看,我听说你去了市里,要不我早就开车接你去了,这事儿闹的。”
冯秉纶这态度,看得王有才一口气没捋顺,差点背过气去!
这特么真是那个拿着一棒子酒往他桌子上拍的冯秉纶?
但人家正主儿都压得住火儿,他王有才有什么理由发飙?何况,能让冯秉纶忍气吞声的人物,又岂会是好招惹的?
最重要的是,他发现,冯秉纶这副德行,在场的百多个混混居然全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但没有看不惯,当场拍桌子走人的,甚至连个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人都没有。
要说冯秉纶一个人怂了,那还有可能是这小子真怂了。
可要说百多个混混同时怂了,那这里边的猫腻就大了去了。
这位牛哥也真是牛掰,大咧咧往哪儿一坐,一边喝酒,一边骂冯秉纶,骂得那叫一个畅快淋漓,要不是王有才对冯秉纶有那么点好感,看到这位牛哥的风采,他可能都会忍不住拍巴掌叫好。
本来抱定了看热闹的心思,琢磨着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可没成想,这位牛哥骂着骂着,居然拐到了他脑袋上。
可能觉着冯秉纶骂不还口,有点不过瘾,牛哥一转头,指着王有才的鼻子就开了腔儿。
“你特么也不是啥好东西,捧着个老太太的大腿就以为自个儿是个玩意儿了?我就跟你说,就算捧着皇后娘娘的大腚,该是损犊子也照样是损犊子,照样特么的不是个玩意儿!”
王有才活了二十来年,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肚子里的火儿腾的一下就上了头了,当场就拿眼往桌子上扫,算计着酒瓶子够不够今个砸的。
他火头要是真上来了,就是天王老子他也照样敢往死里整,何况对面坐着的,在他看来,就特么是一矬子。
旁人不知道王有才啥脾气,冯秉纶可清楚的很,到现在他脑袋还疼着呢,能不知道么?
王有才眼神一扫,他就知道不好,赶紧一把按住了王有才的大腿,死活就不撒手了。
王有才转头一看,看到他一脸哀求的模样,肚子里的火再大,也只好勉强按了下去。
毕竟这里的主人是冯秉纶,他这个主宾,就算不捧冯秉纶,也不能给人家惹豁子啊。
但是,他们俩这点动作全都落在了牛哥眼里,牛哥不干了,一个高窜起来,要不是个头矮,差点就窜桌子上去:“怎么着,你还想抄酒瓶子砸我是怎么着?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冯秉纶,有能耐,你动一下试试,老子要不把你腿打折,老子跟你姓!”
王有才脸色青黑,装逼可以,你自个儿回家怎么装都行,敢跳出来叫板,必须拍死!
他手上原本拿了一瓶五粮液在倒酒。
牛哥话一出口,他大手上青筋暴起,厚实的水晶瓶啪嚓一声,爆碎!
水晶瓶爆成一团细小的碎片,四处飞溅,酒水哗啦啦淌的满桌。
牛哥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餐厅里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王有才,一个个瞪圆了眼珠子,不敢相信看到的东西。
那水晶瓶又圆又结实,居然被他一把握碎?
平常人想握碎一个生鸡蛋都费劲,想把水晶瓶握碎那得多大的劲道?
这些混混一个个都是逞凶斗狠的能手,可这会儿都觉得脊背上直冒凉气。
这特么还是人手么?要是抓在他手上的不是瓶子,是人脑袋……
一些个混混原本对冯秉纶摆这么一场赔罪酒有点不以为然,这会儿算是彻底服了,老大就是老大,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碰上这么个主儿,别说摆酒赔罪,跪下磕头都特么正常!
只见王有才缓缓站了起来,冯秉纶使出了全身力气想拉住他,可不但没拉住,反倒连被扯得身子悬空,也跟着站起身来。
冯秉纶懵了,他见过王有才发怒的样,以为那就够瘆人的了,这会儿他才发现,原来,王有才那天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儿!
牛哥更是张口结舌,本来都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他自己都没发现,这会儿他的脸色,比纸还白。
他平时在县里横着走,连冯秉纶在他面前都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啥时候害怕过谁?
可这会儿,眼瞅着王有才一步步朝他走过来,他竟然不知不觉的往后退去,一下撞在身后的桌子上,后边顿时人仰马翻,他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强撑着嚷嚷:“别特么跟我七不服八不忿的,老子今个有事儿得走,你要有种,就来干老子,记住喽,老子叫牛逼,牛气的牛,牛逼的逼……”
他一边骂,一边手忙脚乱的往门口窜,一路撞翻了三四张桌子,搅得餐厅里一片混乱,话没说完,人都窜得不见影了。
酒席这边,王有才停住了脚,眯着眼看着门外,没说话。
屋里还是静得一点声响都没有,冯秉纶整个人吊在王有才身上,牛逼都跑了半天了,他还是死抱着不肯撒手。
王有才歪头瞥了他一眼:“撒开!”
冯秉纶吓得一哆嗦,赶紧撒手,王有才这才捡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冯秉纶等人赶紧又是倒酒又是按摩的,绕着他忙活,王有才半天没吭声,好久才呵的一声吐出口气来,抄起桌上半棒子白酒,一仰脖,咕嘟嘟全灌了下去。
灌完,他把酒瓶子往桌上一按,哑着嗓子问:“这个牛逼,很有来头?”
冯秉纶正担心王有才一肚子邪火全撒他身上呢,连忙让人清场,人被赶得差不多了,他才低声解释:“王哥你不知道,牛弼是真牛逼啊,县委书记是他亲爹,公安局长是他亲舅舅,听说市委他家都有人!”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这些个头头家里都没有带把的,这一代的男丁合共就他这么一个臭矬子,王哥你说,他能不被当成宝贝疙瘩供着么?”
王有才没说话,盯着餐厅大门,心里琢磨,原来这家伙是牛富强的儿子。
县委书记牛富强是牛铁生最大的后台,如今他儿子又跳出来跟他叫板,这父子俩是铁了心跟他过不去啊。难道他不在村里的这两天,牛铁生也没闲着?
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冯秉纶只能忍气吞声了,想搬倒这父子俩,简直是难比登天!
可就这么咽了这口气,他非得减寿十年不可。
“我不信你小子会任由他骑在你脖颈子上拉屎,有什么招,说!”
王有才觉着,冯秉纶绝对容不下牛弼,刚才他摆出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看起来好像很驯服,可像他这种人,肚子里还指不定酝酿着什么坏水儿呢。
冯秉纶一怔,紧接着干笑:“我能有什么招,人家要钱有钱,要背景有背景,像你老弟这样的,拿什么跟人家较劲?”
他要不这么说,王有才还只是怀疑,可他这一否认,反倒露了馅儿。
王有才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就炉火纯青了,一眼就看出这小子言不由衷。
“行,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王有才说着,起身就要走,冯秉纶见状急了,赶紧拉住他:“别,别,王哥,老弟是真心把你当哥,你等等。
他一挥手,把周围仅剩的几个人都支开了,凑近了王有才的耳朵:“不是老弟藏着掖着,是这事儿还没把握,王哥,现在老弟只能跟你交个底儿,那傻逼新泡的马子,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