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以及越过戈壁的小河组诗《》第二章
1
曾经在冰川之中下滑,你是一朵散落的雪花
最远的天堂之上,明亮的姊妹,星光笑盈盈
保持健康的体温。我没有听到你的跫音
你的呼吸像轻淡的白云,一空蓝色的苍天
当夜幕降临,我胡乱命名一片星座
其中有一个字和你的乳名谐音
各拉丹冬、沱沱、当曲、可可西里、楚玛尔、祖尔肯乌拉
约古宗列曲、卡日曲、那扎陇查、阿尼玛卿、星宿海
曲曲折折的小河浪花,模拟雪域方言
你曾经跃过冰裂缝,沉入昏暗、冰凉的底碛之间
像一条鱼,嗅着树叶的清香浮游而上
明晃晃的空中,弥漫着清晨水汽飘浮的光束
飞越冰塔之巅,我无以分辨你的锋芒
真的有一条鱼,红色尾鳍,浑圆的瞳孔
回眸时,是我所熟识的一缕光亮
我手持邓林桃木,试探薄弱的冰盖沟壑
冰山款款向东,半身斜歪在终碛之上
当夜幕降临,清风飘过水面,吹拂我的耳畔
2
唱起呜啦伊哦的民谣,唤得捷尔伦羚成群追随
我将向日葵从河边一路种植到你的风城
沙砾之中,一根白发就能鉴定你的前世
扬起青铜古剑,驯化普尔热瓦尔斯基氏野马的手
曾经柔软无比,一同驯服游牧半生的人
你环城插栽的仙人掌,成了我困顿之际的樊篱
此刻,新月如弓,威慑沙丘向南退却
借着月色,我用蒿丛继续侵袭沙垄,红柳筑墙
唤得你的小河蜿蜒相伴,在胡杨影子里
我洞见千年之后,壁画草草记载你采摘蒲桃的姿态
忽视一地的豌豆花开,在来生,我篡改记忆
有一池菡萏蔓延,婉婉约约濯水而起
这一地砾石崩溃,像我沮丧的眺望
塌陷的白戈壁尽头,水草比蜃楼花园中更丰美
詹兰羚羊埋头啃青,旱獭与囊鼠结伴潜行
你像一条银色的长蛇匍匐而去,仿佛我只是一只沙兔
沉迷于盐滩和滩涂中**的根须
你的波光潋滟,反射着来自东方天空的晨曦
3
我发现的关隘并不是红柳城墙。夯土簇拥
俯首于大漠,它的脊背依着山势隆起
长城影子倾斜,在杂乱无章的荆棘之间若隐若现
如果是你,在垛口闪现,着一身枫叶红袍
我申请成为帝国的子民,受翼城庇佑
吆喝驴车进出你的城门,任凭洒落的青稞在辙印里发芽
我们的茅草房依偎着宇墙,像石墁厮守山脚
东市的炊烟和西山的篝火在高空汇聚,遮拦雪峰
好像这个世界,只是目光所及的地方
你和我,好像只是泱泱大国平凡的小夫妻
一起笑,一起哭,一起老死后山
三世之后,连自己的子孙也淡忘了你的身世
如果不是烽火连连,我会在护城河中撒网
蜗居渔船篾舱间,从早到晚编织竹篓,不读书
你是桅帆旗下的织女,机杼喀喀嚓嚓
像一支舞曲,在微波里起伏。清风扯乱你的发髻
如果河水环绕不休,我不再奢谈远方
这一生,墩台关外,依然能听清春风猎猎
4
飘流而去,我无暇骚扰石洞中的蝙蝠,它们
大白天酣睡,仿佛整个世界停滞了,除了太阳西去
当它们醒来,河水依旧在山谷里,像一群孩子唱着歌
潺潺的歌声里,柳枝垂下婀娜的影子
暖季飞来的燕子不再聒噪,睡在石洼间
月光下,和横生的翅膀一样,树叶一袭漆黑
月光之中,我发现你,或是水面的石桥
石拱和倒影联接在一起,我望见的圆环之外
沙滩如弓,缓缓伸入水中,两岸的桑树斜搭在一起
像亲密的人相互依偎,头发在彼此缝隙间渗透
叶子遮掩殷红的桑椹,分不清你的、我的
河水笑呵呵,激起一绺绺轻淡的雾气
我更愿意在少年时邂逅你,和夏日的野草莓一样
你的脖颈系着貂皮围巾,看不清你的衣领
当你开口说话,衣领间,洁净的喉咙像沙丘蠕动
背景里,山岭连绵,一层花哨,一层墨绿,更远处
水墨一般连接青天。其实,你更是一只鹂鸟
和树梢的女敕叶一起,不经意间遮拦了迎面扑来的阳光
5
翻山越岭,岭上的杜鹃花迟迟不肯凋谢
我分明看见,右侧的河水向身后绕去,却没有发现一座桥
让我横越而过,步步逼近你的源头
牛轭湖口,我猜度水岸的芦苇,芦苇丛中的鹭鸶
白茫茫的身影,让我误以为弯曲的流水一身洁白
悬崖上,青橄榄密密匝匝压弯枝头
一直抵达街心园林,我没有找到你的城头
城头上,兴许有我熟悉的雕花屋檐
记忆中,宽敞的土塬草间,撒欢的黑山羊成群漂移
蒲公英花絮一路飞起,落满你的头,像慈祥的人
你侧身时,分不清表情里的欢笑与沧桑
而你颔首的脸庞,一直闪耀着雨后金色的光芒
当我回味远逝的英雄,想象他们伤口处难看的淤血斑斑
我会忘记你,如同忘记去年冬天棕榈叶上的雪花
绿茵茵的花朵,冰凉而锋利,多不协调
杀戮与退却,和祖先的荣耀共同流传。我会忘记你
忽视你的温柔,你月色中撩人的和风
会让我背井离乡,羊皮壶中一再盛满陌生的河水
6
其实,我所饮用的流水来自同一条河
流经不同颜色的山地而变得日益生疏
譬如你身着清荷连衣裙,我甚至不敢触到你的指尖
害怕我风尘中的积垢,会让你病入膏肓
当我一再编纂自己的期望,恍惚间,此生如借
我会放纵自己的**,像山洪积势乱窜
最近的支流,竟然是我的故乡
在雨季中会看到你滑倒泥地,你的泪水晶莹
像荷叶上的露珠,在哇啦啦的哭声中,楚楚可怜
我抱来一捆白茅,一枝,一枝,插在你的四周
这一座城堡分隔你和我。我憋住气,不笑出声
直到你停止哭泣,站起身来,满身的泥浆簌簌滑落
在沙地上,用黄连枝描绘你的模样
画一对大耳环,让你改头换面,头发直立而起
我将汗颜自己的慌乱,从雪山,越过戈壁
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涉足小河,以披风抵挡涛声
其实,连花朵也未曾改变,落红花泥,仅仅是幻象
当东风四起,连牵牛花与也爬上枝头,嫣然而笑
冀星霖
二〇一二年十二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