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骤紧,刹那芳华落尽,荷谷里凋残一片,落在眼里凄清一片,叫人心里少不得跟着喟叹。***
眼瞧着秋去冬来,荷谷里储备的各样衣食所需也已经所剩无几,西林锦春少不得要和郝不归商量着预备些。
只是外头的形依旧不容乐观,前些时候,西林锦春还听闻郝不归说,吴珠国已经派了他们的皇太子风衍灏前来接管丹香的疆土,对丹香国旧朝皇室人员的搜寻也并没有放松。
这样的况实在于他们不利。荷谷虽然离香城偏远了些,可到底临近旧都,周围荒山野岭的,不见个人烟,郝不归和西林锦春时不时现身一回,时间长了难免叫人注意。
依西林锦春的意思,荷谷里的人最好是能够谋了新的身份住在香城里,这样若是真被搜查到,也好有个说法。荷谷虽然隐蔽,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所谓“小隐隐于山林,大隐隐于市”,正是这个道理。
郝不归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一篓鲜活的鲈鱼。景宁见了甚是欢喜,兴奋地接过来拖进厨房,“噗噗嗵嗵”地倒进了一旁蓄水的池子里,瞧着它们摇头摆尾的样子直拍手。
“郝哥哥,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鱼?”景宁朝外面的郝不归叫道。
西林锦春口吻里带着醋意,从里间走到厨房里来:“叫你叫我一声哥哥,你只说叫不出口,怎的遇上郝不归,你这‘哥哥’就叫的这么顺溜了?”
“哼~”景宁知道西林锦春又来了劲逗她,扭过脸去,压根儿不搭理。
郝不归进来瞅见这一幕,“呵呵”一笑,对景宁说:“瞧你这么喜欢,咱们就养着吧,往后屋里也多道儿景儿,省得你总喊闷。”
景宁头一歪,看着郝不归的眼神有些迷离:“这些鱼,可不是捉回来叫咱们吃的么?”
见郝不归和西林锦春不答话,景宁心里不悦地撅起嘴,似是埋怨,又似自自语:“雾竹居里总不见荤腥,害得我原来最大的乐趣也失却了。”
闻,一屋子的人皆是哈哈大笑。
“我原还以为你今日转了性子,要慈悲放过这篓子鲈鱼。”郝不归调笑着把目光转向池子里的游鱼,叹息道:“诶,不想,你们终是难逃口月复之欲,我倒是为鱼儿悲呼……”
郝不归说完,屋子里又是一阵嬉笑。
景宁明知道郝不归并没有恶意,只是脸上挂不住,便借着句小性子逃了开去:“你们就只会欺负我!哼!”
走到门口,正遇上从药草园回来的净月、微烟。净月不明就里,瞧着郝不归和西林锦春脸上带笑,便也随着笑问道:“是什么样的事,叫你们这样高兴?”
景宁一听这话,原本要出去的,忽然扭头就进了里间,净月、微烟上去要劝,却被郝不归拦住:“咱们的宁儿脸皮薄呢,你们这会子还是不要去的好。”
见着净月、微烟迷惘的样子,西林锦春就把方才生的事讲了一遍。
一众人又要笑,净月却是不依了,朝着郝不归嗔怪道:“咱们在这里为了避嫌,虽是舍了宫里的一应身份,有些事还是斟酌些的好。宁儿到底是个女孩子家,年纪又小,正长身子的时候贪吃些也是有的,做什么要这样欺负她?”
这样一番训斥,众人便四下散了。
净月、微烟张罗着筹备晚膳,郝不归插不上手,西林锦春就叫上他,一道去西阁新落成的书房里商量事。
桌案上的紫砂茶壶里供着热水,西林锦春翻开两只杯子,取来自制的竹叶青,沏了杯热茶递给郝不归,兀自说道:“我私下里想着,咱们蛰居在荷谷并不是长久之计,一来衣食住行多有不便,二来获取消息也不及时,倒不如各人谋了身份回到香城,虽说冒险了些,总比挨在这里清明。”
“法子倒也不坏,只是如何成事呢?”郝不归抿了口茶,心中思量片刻,道:“况且香城多有丹香国的旧臣,如今吴珠太子管理管理着,很有些尽心的。净月、微烟不起眼,但也经不得人细细考量,毕竟是宫里待过的人,明眼的一看就穿了。宁儿身份特殊,虽然浑身上下全没有个公主的样子,但说出来到底忌讳,小姑娘模样生的俊俏,只怕遇上别有用心的人,她那身本事敌得过什么?”
西林锦春不由地皱紧了眉头,叹气道:“原是我想的不够周全!郝兄台到底是宫里面待过的人,心思细腻,真是叫我自愧不如啊!”
“说那些虚的做什么?倒不如想想法子。眼见着冬天已经来了,雾竹居哪里是避寒的地方。”
一碗茶扬手灌入口中,搁下茶碗,郝不归拿眼睛瞧着西林锦春道:“我曾听江湖传闻,宾城剪家也是名门望族,人才辈出,虽不曾侍奉于朝堂,在江湖上却是四海宾朋,美名远扬。西林兄乃是剪家长外孙,虽然少时顽劣,自逐出府,然而靠着你的人脉关系,安置几个女子,想来也还难不倒。”
“呵呵,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旧事,承蒙郝兄弟看得起,还能这般地看重我!”西林锦春笑着执起茶壶,要给郝不归再续茶水,却是叫他给拒绝了。
“成与不成,西林兄一试便知!只是,不知西林兄打算如何安置自己?”
西林锦春闻而笑,执起茶壶自续了一碗茶,啜饮了一口,这才开口道:“我虽不济,但舞文弄墨的事倒也还通些,做个私塾师傅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郝不归望向他,亦是抿唇一笑:“我倒忘了西林兄是个全才,还以为你非得靠着教人骑射的功夫才能过活,只怕要抢了我的饭碗。”
“郝兄弟何必自谦?你那一身的武艺叫我自愧弗如,哪里还敢起那样的心思。”一番自嘲之后,归正传:“依我看,你那铸剑的手艺也很是了得的,香城的铸铁馆暗地里乃是我远房叔父的产业,我自逐出家门,一直蒙他看顾,不是生父,胜似生父,甚是值得托付的。”
一抹轻笑展露出来,郝不归道:“方才西林兄还百般推辞,此刻却是已经为我做好了打算,竟是叫我好奇了,西林兄究竟还有多少本事是不曾显露的。”
西林锦春但笑不语,心里也暗暗地想着这么一句话:“郝兄弟,只怕你的能耐不在我之下,你又藏了多少本事不予我知道呢?”
“我看西林兄的医术也是不错的,怎的偏要去做私塾先生,这身份倒易叫人生疑。”见西林锦春不应声,郝不归自换了话题。
“我原意也是如此,只是因的宁儿的脾性,少不得要在功课上督促提点她些,便舍了这做大夫的心思。”西林锦春恍了恍神,答道。
说道景宁,郝不归的心里也是一阵沉静:她的性子太过顽劣,读书、习武都不当成正经,什么都拿来玩。这会子各人要重谋身份,少不得要四下分离,她这个样子倒叫人不知道把她安置在何处是好。
郝不归的思虑,西林锦春看在眼里,默了默,见郝不归仍旧不语,他这才说道:“郝兄弟可还记得,上回咱们在宾城小住时遇上的歌舞教习,就是那唤作舞歌的女子?”
抬起头来,略一思量,那一张娇娆的面容已经浮现眼前,郝不归道:“怎的不记得?那女子淡妆浓抹,衣着打扮很是不俗……”
说着说着,郝不归不觉停了下来,对上西林锦春那一双透亮的眸子,他几乎不敢相信:“你……你是想把宁儿送到乐馆、歌坊去么?”
不及西林锦春点头,郝不归已经做了决定,厉声道:“我不同意!”
郝不归心里带着怒气,吐出来的话不觉就拔高了声音,西林锦春怕惊到外头的净月、微烟,连忙上前去捂他的嘴:“你小声些!”
“哼!你敢起这样的心思,怎的我就不能说?你也知道这是不上台面的?”郝不归闻冷笑道。
“我原以为你是不拘小节的人,没想到,你是如此的迂腐。”西林锦春叹了口气,道:“歌楼、乐坊在外人眼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可此时此刻,却是宁儿藏身的上好选择。那舞歌师傅出自剪家,乃是与我养在一处的表姐,也是饱读诗书,满月复经纶,只可惜被毁了容貌,才寻了歌坊教习的职分教人歌舞。”
郝不归脸色沉了沉,仍是不答话,说到底,他还是没有办法答应景宁去做歌楼乐坊的舞女。
“前些日子,我在鸽楼传书与表姐,昨日表姐来信中已经应允了此事。说是长乐坊的头牌才因病殁了,新顶上来的海棠虽然歌技了得,奈何却是满眼盯着银子的人,只怕长久不得。依她的意思,虽未见过宁儿,因是我举荐的,却也很是乐意接纳她,语中大有要把宁儿教成头牌的意思!”西林锦春见郝不归一直不松口,只好使了先斩后奏的法子。
这话说出来,没缓和郝不归的绪,倒惹怒了他:“歌坊乐馆是什么地方?鱼龙混杂,宁儿在那里能学得什么好?人身安全又怎么能保证!”
西林锦春听出郝不归的话里满是担心,一下子倒放下心来:“舞歌的身后是剪家,若有人想招惹宁儿,也得先问问剪家江湖朋友的意思。”
郝不归听了这话,脸上的阴云才散了些,西林锦春趁热打铁,又道:“我已央表姐买了长乐坊旁边的园子,打算在前头做药铺子,叫净月、微烟管着,有我的师傅和药童撑着场面,不会太难。后头便是我们住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便做师傅的儿子,你若愿意,可以唤他一声”世伯”,平日里我们也可兄弟相称。至于净月,你与她既是有了那样的心思,便扮作夫妻是了,微烟就委屈些,做个丫头,想来她也不会不愿意。宁儿与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也可以放心了。”
谈及与净月的事,郝不归登时脸红了一片,想到西林锦春谋划的如此精细,自然也无话可说,到底答应了。
此事既已成了,两人也觉得饿了,便出去与净月、微烟,并景宁一道用了晚膳,各自安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