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善堂里一片悲戚的时候,这厢长乐坊的选舞大赛也已经落下了帷幕。
此次比赛,红缨也报名参加了,她是长乐坊里出来的,曾受过晴雪的指点,又跟着海棠了一段日子,加之她自己也是个极有心的人,取众人之长,补己之短,又杂糅了长乐坊里众位高手的舞法,虽不曾师从舞歌,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加之,长久地呆在长乐坊里,客人们喜欢什么样的歌舞,她自然也是清楚的。这样算来,这一场选舞大赛,却是帮着她名正顺地登上头牌之位的。
得了头牌之位,红缨自然是高兴不已,只是高兴之余,她难免会想起那天晚上的耻辱。所以,她断然容不得海棠的存在!她的深入人心让红缨如坐针毡,哪怕有一点点机会,也不可以。
第二日,晨光熹微里,当整个长乐坊还在因为昨天大肆操办选舞大会而沉浸在甜甜的睡梦中的时候,红缨已经悄悄地醒来了。她随意地扎起自己长长的秀,只披了件外衣就起床了,不曾洗漱,也不曾唤人,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潜到了后院儿关着海棠的房间里。
海棠仍旧穿着那身儿大红残绣的衣裳,头散乱纠结在一起,全身瑟缩在那又脏又乱的破旧床榻上,哪里还有当初做头牌时的风光无限?
红缨冷冷地笑了笑,一股阴风霎时从窗外扬起,吓得窗台上的猫“喵~”地一声尖叫,掉下来翻身飞快地逃走了。那一霎那,红缨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子寒凉,原本坚定的手在伸向海棠的那一刻突然起抖来,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
第一次遇上海棠,她站在一丛粉艳的桃花树下,一袭大红残绣的舞衣,身姿婀娜,舞步轻巧,每一个旋转停顿时那骄傲的脸庞都深深地印在红缨脑海里,叫她站在一旁抑制不住地鼓掌惊呼:“哇,好棒啊……”
海棠停下来,脸上还带着细细的薄汗,她挑唇一笑,惊艳无比,微微俯来望着红缨:“真的有那么好么?”
红缨盯着她出神,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愣愣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旁边突然间跑过来一个小丫头,扯着嗓子对红缨喊:“红儿,红儿,快回来,师傅叫我们开始练习了……”
“哎,就来了!”红缨转过身子应了,跑了几步又停住,扭过头来对海棠说:“姐姐,我以后还能来看你跳舞么?”
海棠的脸上漾起微笑,眉眼都亮起来:“自然。”
红缨听了,灿然一笑,欢欢喜喜地朝着旁边站着的一群女孩儿跑去,连那奔跑的姿势也是欢喜的。
再次相遇,依旧是在桃花树下,海棠的身上只穿着里衣,上面还有脏污的痕迹和撕裂的口子,连带着脸上也是红彤彤的,是吃了巴掌的样子。
红缨平日里表现的木讷,心中却明白的很。她蹲在海棠身边,轻轻地道:“姐姐,你若肯教我跳舞,我定然帮你,叫你不再受她们欺负。”
海棠扭过脸来,看见是她,惨淡地笑了笑,眼睛里都是晦暗干冷:“你,一个小孩子家,自己还不是在这里乖乖地跟着师傅学舞步吗?有什么能耐来帮我?”
红缨低下头,嚅了嚅嘴唇,许久之后又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着她悠悠地说:“姐姐或许不知道,我父亲原是个江湖郎中,对医药病症很有些了解,我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耳读目染间自然也知道不少。晴雪姑娘之所以每晚一舞,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出来,就是因为身上带着弱症,不能劳累,从我第一次见她就知道。”
海棠听了这话,转过脸来笑了,那笑使她原本枯萎的生命从新焕出希望来,眼睛里亮闪闪的,像注满了水,汪汪的美丽。她对红缨说:“你说的若是真的,我自然要谢你!”说完,站起来就走了。
没过多久,长乐坊后头的院子里,总有人拉着晴雪让她指点着跳舞,透过密密的花丛,红缨会看见海棠隐隐的身影,还有美艳异常的笑容。
可是,红缨很清楚,这样的劳累根本伤及不到晴雪的根本,为了加快步伐,取信于海棠,红缨找上了那时候在晴雪身边的蝶儿,趁她不注意,在晴雪的药里加了味夹竹桃。因那夹竹桃只取了汁液,量又不多,混入其中不易察觉,但是那夹竹桃与晴雪的药里一味药是克星,一旦相遇,毒性就会加重。而夹竹桃的汁液附着其上,经过煮制再去看时,就像是那味药变了质,反正是无论如何也查不到她身上的。
果然,没多久,长乐坊里就宣称晴雪大病,无法胜任头牌之事,接下来的评选中,海棠意料之中地大获全胜。而红缨也被海棠讨了去,从此不再叫作红儿,而是红缨。
一瞬间,长乐坊里似乎忽然知道了有一个名叫红儿的,如今在头牌跟前唤作红缨,这是别人心向往之,却求而不得的。红缨很开心,但是,却不满足。
很快,指着自己做点心的好手艺,巧儿也跟在了海棠身边。巧儿和红缨是同一批进的长乐坊,原本她高人一头,现在却是与人平起平坐,她自然是不服的。
许久之后,红缨终于找到了契机。那天,海棠姑娘突然违反长乐坊的规矩,带着她私自坐了马车到香城外一处僻静的地方会见一名姓西林的男子,还有一个小丫头。从海棠精致的妆容和表上,红缨知道,她动了心。既动了心,就是她的死穴,她就再也不是无坚不摧的了。
那日,因为讨厌九儿时时与西林公子呆在一处,海棠便叫红缨来设计陷害九儿。红缨闻喜不自胜,她等待了许久的机会终于来了。于是,便上演了之前的那一幕,不仅九儿叫舞歌师傅伤了心,西林公子也叫海棠心里落下的疑窦。再加上半夜入睡前巧儿奉上的叫红缨加了影响视觉和感官的药的茶点,才上演了海棠疯魔的戏码。只是她没想到,那点心不止海棠吃了,巧儿也吃了,真是上天助她。
想到这里,红缨的唇边不觉溢出一抹冷笑。这笑声惊动了床上睡着的海棠,她扭过来看见红缨,直把她当做晴雪,嘴里不住地说:“晴雪,晴雪,饶命啊,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是红缨,是红缨……你找错人了……”
海棠的话激起红缨血液里的冷意,她伸手掐上海棠的脖颈,咬牙道:“海棠,海棠……你为什么要跟我抢……”
“我……我已经不是头牌了……”海棠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双手扒着红缨死死卡在她脖子上的手,费力地出最后几个音节:“再也……不会和……你……抢了……”
“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跟我抢的,只有死人。”红缨不看她眼里的哀求和泪水,错手就要折断她的脖子,却不想,有人在她脖颈后面一记手刀,将她打晕了过去。
次日醒来,红缨仍旧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有脖颈上僵硬酸涩的疼痛提醒着她,昨晚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