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十月份已经进入深秋了,天气转凉,草木枯萎,枝头的叶子掉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偶尔有几枚发黄的叶子在风只旋转,一派萧瑟的秋景。
阿宝抱着女儿坐在马车里,小心地撩开车帘看了眼外头沿途的风景,比起栖霞山来,这一路上所见之景,更让人感受到深秋萧瑟。
马车是四驾,车身宽敞,内壁铺了织锦,车上铺着几层柔软的棉絮外,还铺了西域那边传过来的毛毯子,最上层是垫子,减轻了一些震动,加上马车驶得慢,使坐在马车里的人几乎感觉不到震动。马车里除了阿宝外,还有华妈妈,她怀里抱着另一个孩子,雁回留在马车里伺候着。
“王妃小心些,别让外头的风吹着了小主子。”华妈妈又唠叨起来。
阿宝笑道:“妈妈放心,我吹着自己都不会吹着两个孩子的。”
雁回从旁边固定在马车一角的炉子里倒出一杯煮好的枣茶,对阿宝道:“王妃,先喝杯茶歇歇吧,让奴婢抱着小郡主就行了。”
华妈妈也劝道:“是啊,今儿马车走得慢,指不定要傍晚时才能入城,王妃也别太累着了,王爷会心疼的。”
阿宝有些黑线,她不过才抱了一刻钟时间呢,哪里来的累?不过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最后只能乖乖听从,将女儿交给雁回抱,她坐在一旁喝起茶来。
如华妈妈所说的,直到傍晚车队才抵达京城门口。
守城的士兵看到四驾马车时,便在心里嘀咕起不知是哪位贵人入城,等看到随侍在马车两旁的那些穿着黑色玄衣的侍卫,一股彪悍之气扑来,不禁打了个哆嗦,连拦都不敢拦,大开城门便让车队直进去了。
刚入得城门不久,还未进入内城,突然便听到外头响起杂乱的声音,阿宝猛地坐直身,小心地抱住女儿,蹙着眉倾听外头的声音。
人群尖叫之声,马嘶鸣之声,还有物品倒地时发出的声音,十分杂乱。让阿宝有些担心,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也生怕牵连到他们这里,孩子还小,可不能出什么意外。想罢,心里已经有随时准备下车的想法。
阿宝和马车里的华妈妈、雁回正担忧时,马车外响起了席远的声音:“让王妃受惊了!请王妃莫急,王爷已经出面解决了。”
这么快?阿宝有些惊讶地问,“席侍卫,不知道前方发生什么事情了?”
席远看了眼前面的混乱,纠结着道:“先前有一辆马车的马突然发疯,横冲直撞吓着不少人,王爷见马车失控,生怕伤及无辜,便直接让人砍断缰绳放了马,将那疯马处置了。”
阿宝正欲问处置的意思,便听到远处传来了三段式的尖叫声,叫得十分的凄厉,很快地,这声音硬生生地截然而止。然则因这声音,素来浅眠的小甜糕还是被吓着了,皱起淡淡的眉头,开始扁着小嘴哼唧起来,华妈妈赶紧轻轻晃着他哄起来。
“席侍卫,到底怎么回事?”
听出阿宝声音里的不耐烦,席远嘴角抽了抽,直接道:“王爷让人砍断缰绳后,直接将那疯马杀了,马车里的主人见到死马,吓住了!”
“……”
阿宝可疑地沉默了下,将女儿放到华妈妈身旁的位置让她躺着,扶了扶发钗,然后搭着雁回的手下车了。
甫一下车,阿宝这才瞧清楚了周围的环境,还有两条街就进入内城了,这里距离内城近,虽然人流量不多,可也是几条连接内外城的交通要道,平日里这条街道来往的都是朝中官员及内眷,极少有平民百姓会使用这条街道。
此时街道两侧的地方还停着好几辆马车,远远地停在那里远离此地,明显是一副明哲保身的模样,而前方不远处,一匹黑色骏马卧倒在地上,马的脑袋与身体分了家,血流了一地,看起来颇为凄惨血腥。死马旁不远是一辆没了套马的车辆,车身有些倾斜,车门大开,露出里面几个人,明显是两个丫鬟和嬷嬷在挺身护着里头的一位女子,那姑娘完全被忠仆遮住了身影,看不清楚容貌,自然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女眷。
此时萧令殊高高地坐在马上,几个府卫侍立在他身旁,他的神色冰冷漠然,面目冷峻生硬,居高临下地俯看。瞧瞧马上森冷的男人,再看看地上尸首分家的马,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让周围的人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想起了这位的传言。
这是个煞神杀胚,曾经在万寿节上将刺客千刀万刮成一滩血肉,甚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将刺客做人彘,施行断椎抽肠之刑。即便那些刺客罪该万死,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如此酷刑,仍是让人不忍睹目,至此狠毒酷戾之名不宣而扬,让人闻之色变,见之退避三舍。
是以,原本还抱怨无辜被殃及池鱼的几辆马车的主人现下都闭上了嘴巴,吭都不敢吭一声,只希望那煞星不见到自己才好。
“王爷,发生什么事了?”
一道柔婉的女声响起,众人抬首望去,只见晋王府的一辆四驾马车旁立着一位面容秀美、端庄娴雅的女子,穿着淡紫色的对襟襦裙,明眸皓齿,亲切自然。再听她唤晋王王爷,便知这是那位生了龙凤胎后,一直在栖霞山别庄养孩子的晋王妃了。
众人心中叫苦,若是他们知道今日是晋王夫妻回京的日子,根本不走这条路,省得遇到了这煞神杀胚不说,还碰到了疯马这倒霉事情。如此想罢,不禁又有些同情肇事者,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女眷,会不会因此被晋王记恨上。
萧令殊回头看她,目光微凝,然后神色更森冷了,明显有些不悦,不明真相的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阿宝知道他这是不愿意让她见着死马,免得惊吓到,当下也不恼。萧令殊明显是个不怕得罪人的,但那死了马的车主不知道是哪家的女眷,由着自己出面是最好的,便道:“不知对面是哪家的车,先前之事,若有什么得罪之处……”
“晋王妃姐姐!”
阿宝话还没说话,一道娇脆的声音响起,就见马车里,一颗脑袋从那挤在一起的丫鬟嬷嬷身后探出来,目光先在马上的男人身上溜了一圈,然后才看向阿宝,苍白着脸,让丫鬟扶她下马车。
待得下午马车,那姑娘才含泪道:“晋王妃姐姐,能在这里见到您和王爷真好……”然后又掩面哭泣起来,不敢看向那死马。
阿宝这才认出是上回翻了马车伤了腿,后来到晋王府别庄歇息的武昌公府的姑娘古馨愉,见她一副柔弱的模样掩面哭泣,阿宝真想翻个白眼给她,不过面上仍是要温柔体贴地道:“古姑娘,不知这马发生了什么事情?”
古馨愉掩面继续哭不说话,由一旁的周嬷嬷道:“回王妃,咱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马突然疯了,若不是有晋王殿下出手,后果不堪设想,奴婢代小姐在这里多谢晋王殿下的救命之恩。”
古馨愉这时也放下了袖子,露出哭成兔子的双眼,说道:“就是这样,这次又多亏了晋王殿下……”说罢,默默地看了眼马上的男人。
萧令殊调转马头,对阿宝道:“上车,回府。”
晋王府的府卫十分有效率地开始清理起挡路的死马,阿宝面上有些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其他人也默默地看着,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某人摆明着只杀不埋,难道要留下人家未出阁的姑娘在这里处理此事?
幸好五城兵马司的人很快就来了,领头的士兵一见到萧令殊,心中打了个哆嗦,也不先过问此地发生了什么事情,忙过来请安。萧令殊自然是没那脾气耐性同人周旋的,众目睽睽下,直接将阿宝扶上了马车,根本不理会一脸欲言又止的古馨愉及脸色不好的武昌公府的下人。
那些士兵听说过他的脾气,自然没有人敢开口打断他,其他靠墙边的观众也静默无语。如此,倒显得死了马、马车又坏了扇车门、只能站在外头的武昌公府的姑娘挺可怜的。
席远少不得要为沉默寡言的主子处理麻烦事情,等萧令殊命令队伍出发回府时,席远已经和那些士兵解释了前因后果,顺便也极漂亮地安抚了武昌公府人的情绪,看得阿宝暗暗点头,颇为满意他的外交能力。
晋王府的车队很快便离开了,对于武昌公府的马为何会发疯之事并没理会,先前若不是怕那疯马冲撞过来惊扰了马车里的人,萧令殊也不会出手。
留下的人看了看,那些士兵不免要收拾善后,连同旁边避让的一些官员的车驾也被留了下来,协同解决这件事情。
“姑娘,先上马车吧。”周嬷嬷低声道。
古馨愉嘟了嘟嘴,又看了眼晋王府的马车,有些依依不舍,不过还是听话地上了马车,然后小声地对周嬷嬷道:“嬷嬷,晋王殿下今日出手帮了我们,改日咱们备厚礼去晋王府亲自致谢吧。”
周嬷嬷眉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耐着心道:“姑娘放心,等回了府后禀明夫人,让老爷备份礼亲自走晋王府一趟。若是姑娘想感谢晋王妃,让夫人带您去一趟就好。”其实周嬷嬷心里是十分悚晋王的,那干净利落地一剑就砍了马的脑袋,血喷得老远,像是要染红了大地一样,让她生生吓得心脏都差点跳停上,两个丫鬟甚至尖叫出声。
周嬷嬷觉得,晋王的手段太血腥了,并不一定要杀死那匹疯马才能阻止它吧?而且更过份的是,杀了马后,他便不理了,直接走人,没有丁点的礼貌,就算是当朝亲王,也让人难以生出好感。
古馨愉皱起眉头,犹豫了下,说道:“如此也好。”
周嬷嬷又仔细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好像女乃大的姑娘要月兑离了手心高飞,再也不肯乖乖听话了,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想罢,决定回去后,还是告诉夫人一声,让夫人探探口风吧。
这时,桃红苍白着脸道:“嬷嬷,姑娘的马怎么会突然疯了呢?”
周嬷嬷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古馨愉突然道:“一定是大姐姐……唔——”话还未完,便被大惊失色的周嬷嬷捂住了嘴,四处查看了下,见外头那些士兵没有注意到她们,才松了口气。
“我的姑娘哟,没凭没据的,您可不能乱说,大姑娘现下是贤王妃了,与贤王夫妻感情甚笃,冤枉不得啊!”周嬷嬷见她瞪着眼睛看自己,又小声道:“而且您刚才从贤王府出来,贤王妃再傻也不会马上让您的马出事,定是被人钻了空子。”
古馨愉心里还是认为一定是讨厌的大姐姐干的,鼓了鼓腮,轻声道:“二姐姐说大姐姐素来不喜欢咱们,不安好心……”
周嬷嬷脸皮抽搐了下,一时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开始埋怨起已经出阁了的二姑娘,明知道四姑娘是个单纯直率的,却什么话都同她说,若是这话传到贤王妃耳里,又不知道生出什么事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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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府的车队回到府时,刘管家已经带着满府上下的人出来迎接主子回归,颇为隆重。
“王爷、王妃,属下终于盼着你们回来了!”刘管家一副主人终于跋涉千山万水辛苦归来的感动模样,十分殷勤体贴地道:“还有两位小主子也回来了,属下实在是太高兴了,府里已经备好了膳食……”
萧令殊冷冷地看去一眼,刘管家面上一僵,圆胖的脸上抽搐了下,默默地闭嘴了。
阿宝看得惊奇,顿时对萧令殊大为倾倒。
感觉世界安静了,萧令殊牵着阿宝的手,两位女乃娘抱着双胞胎跟在他们身后,往正院行去。
府里昨日就收拾好了,进门便有热水洗漱,有清茶暖胃。等他们收拾好后,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用过晚膳后,萧令殊直接去了书房,阿宝叫来席远,打听先前街上的事情。
“属下听说今日武昌公府的四姑娘去贤王府探望贤王妃,回来路上马就疯了,很多人都说指不定那马是在贤王府里被马夫不小心喂了什么东西,才让马失疯。”席远看了阿宝一眼,接着道:“可真不巧,咱们府里的车队进城,却发生这种事情,当时那疯马横冲直撞的,属下都担心它们惊了王妃和两位小主子,幸好王爷直接将它斩杀了……”
阿宝默默地看着席远,席远小心地偷窥着她的脸色,见她面无惊色,终于放心了,同时也觉得他们王妃不是个简单的女子,看到这血腥的画面不仅不害怕,还敢下车来探查,果然是将门之女。
阿宝不知道他心中的赞许,有些迟疑道:“外面的人是怀疑上贤王妃与其妹不合?”
席远含蓄地道:“现任的武昌公夫人是后来进门的,先前武昌公府还有一位原配夫人,她在生下贤王妃几年后便去逝了。那位原配夫人的热孝未还未过,武昌公府就让人给现在的夫人下聘,两月后便迎了她进门……”
所以说,发生这种事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贤王妃与继母及两个继妹关系根本容洽不起来的。所以古家四姑娘发生了这种事情,有人下意识地就觉得其中一定有猫腻。
听到席远娓娓道来,阿宝在感叹其情报收集得不错的同时,也感叹贤王妃原来是个苦命的,也一样有个渣爹,原配夫人还没死呢,就勾搭上了尚书府的姑娘,然后生生气死了原配夫人后,便将现在的夫人迎进门了。有了后娘,他自然也成了后爹,贤王妃未出嫁之前,据虽然担着嫡长女的名头,过得却像个隐形人一般。至于后来她会有这般造化,知道的人也感叹一声是个幸运的,能遇到贤王这样痴情的男人。
阿宝嘴角又抽了,若是她未嫁之前听到贤王夫妻的事情,她会觉得两人是对古代模范恩爱夫妻,贤王是个难得的好男人好丈夫,十分爱重妻子,即便妻子头胎只生了个女儿,也从来没有变过心。可是现在,她倒是怀疑起贤王妃当初在娘家那等际遇,是如何遇到贤王的,又出于什么原因贤王舍了武昌公府疼爱的二姑娘而娶了透明人一样的大姑娘。
撇去那些不谈,上回贤王妃早产,虽然生下了儿子,但却亏损了身子,导致今后不能生了,宫里的戚贵妃自然不满,贤王妃才出了月子不久,就要赐人到贤王府去,生怕自己儿子没女人睡。贤王当时自然拒绝了,拒绝了几个月,直到七八月间,戚贵妃再赐人,终于满心无奈地收下了,虽未给名份,但等她们怀上时,名份是跑不掉的事情。这不,不过两个月,便有个宫人怀了,被提为了侍妾。
果然古代的男人不可靠啊。
阿宝心里不胜嘘唏,在嘘唏的同时,又想起了今日那古家小丫头频频偷瞄萧令殊的模样,嘴里一口一个“晋王妃姐姐”,阿宝怎么听都觉得恶寒。
她对古馨愉那样被养得天真灿烂的姑娘没恶感,甚至还颇有好感,若是她瞧上了别人的丈夫想在夫妻间插上一脚当小三的话,那就十足的恶感了。话说,她不会真的这么没眼光地看上萧令殊了吧?
萧令殊好不容易处理了寄往京城的信件后,回来便见阿宝捧着茶盏一副纠结的模样,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脑袋,发现弄乱了她头上的步摇后,又抚了几下,问道:“有事?”
阿宝忙抓住他的手,心说当她是茶茶来模呢,正色道:“没事。”才不告诉他,她刚才觉得古代的男人不可靠呢,谁知道他会不会想岔到哪里去了,然后受罪的是她。
萧令殊也没剜根究底,接过丫鬟呈上来的茶抿了口,然后看着阿宝不说话了。
阿宝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问道:“王爷有事?”
男人想了想,摇头,然后又点头。
阿宝正欲问什么意思时,他又模了模她的脸侧,然后拉她起身去就寝了。
一夜好眠。
翌日大早,阿宝便起身了。
用过早膳后,又去看了睡得香甜的双胞胎,方和萧令殊一起登车进宫,给皇后请安去了。
刚到宫门下了车,便发现齐王府的车驾也到了,金璟琋见到她,便笑道:“昨儿听人说五皇兄和五皇嫂回来了,觉得今日会在宫里见着五皇嫂,不巧真的见着了。”
阿宝回以一笑,与她寒暄几句后,便坐上轿辇,往凤翔宫而去。
自从怀孕满七个月后到现在,阿宝得了恩典,都没有给皇后请安,后来坐完月子后,七月下旬皇帝便带着大部队回京后,两孩子又小,阿宝呆在别庄里一直到现在,可以说已经有好几个月没给皇后请安了。为了不被人说不孝,是以昨儿一回来,今天马上进宫请安。
到得凤翔宫,发现凤翔宫里极里热闹,很多妃嫔来给皇后请安。
见着阿宝到来,皇后便笑道:“老五媳妇,可终于见着你了,本宫还以为要到明年才能见着你呢。双胞胎呢?他们怎么样了?何时能带进宫来给本宫瞧瞧?”
阿宝也笑道:“哪能呢,臣媳可是一直惦记着母后呢,只是孩子身子太弱,不宜移动,只好在别庄里呆到现在了。孩子们现在还好,有于太医在,倒是没有什么,儿臣还要谢谢母后送来于太医呢。双胞胎现在还小了点儿,等他们大点,一定会带进宫来给母后瞧瞧。”
说罢,阿宝又感谢了坐在皇后下首位置的太子妃,又有金璟琋在旁凑和着,一时间凤翔宫十分热闹。
正热闹着呢,便见戚贵妃带着贤王妃、宁王妃和七公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