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晓萍絮絮叨叨地抱怨着,说着,骆志远静静地聆听。
安北柴油机厂始建于50年代,是国内大功率柴油机生产制造的骨干企业。而霍晓萍的丈夫万志军是安北柴油机厂的质检中心主任,为人木讷不善言谈,但却精于技术,算是这个领域的技术专家。
柴油机厂换了领导班子,新任厂长兼党委书记老彭就开始搞中层岗位的竞争上岗。别人为了自己的岗位都在忙忙碌碌跑前跑后,惟独万志军不拿当回事,理也不理。霍晓萍在家里说了他好几次,让他主动去彭厂长家里走一趟表示下心意——就算是不给领导送礼,你起码得去向领导表示下态度吧,否则,人家就会认为你不通人情。
可万志军嗤之以鼻,继续埋头钻研他的新产品技术。
结果好了,柴油机厂一个月前组织竞争上岗答辩,在答辩环节,万志军得分还不低,但到了民主评议环节,他的得分就拉了下去,而上了党委会研究时,老彭第一个否决的就是他。
旋即,柴油机厂公布竞岗结果,全厂35名中层干部只有三人落聘,为首的就是万志军。可人家其他两人名义上是被免职,实际上却另有安排,去了分厂干要害部门的负责人,只有万志军被发配到装配车间干技术员。
万志军不甘心,跑去跟老彭理论,结果闹僵,还跟老彭当面拍了桌子。这样一来,万志军连个技术员都没法继续干下去了——而事实上,从中层干部岗位到普通职工,这种巨大的反差加上收入的大幅降低,这也是万志军所承受不了的。
万志军赌气就辞职回了家,一连半个月都闷在家里睡大觉。为此,夫妻俩天天吵,但终归还是为了生计,考虑到万志军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霍晓萍就想到了骆志远的康桥企业集团。
骆志远心里很明白,霍晓萍嘴上说的是要让他帮着给万志军介绍工作,其实是想进康桥集团工作。他沉吟了一下,他也是一个很念旧情的人,当初霍晓萍没少照顾他,如今霍晓萍遇到难处,他也不能不帮。
见骆志远沉吟不语,霍晓萍以为他不肯帮忙,心里就凉了半截。
但不多时,却听骆志远笑道:“霍姐,对于万大哥,我也多少了解一些,在机械制造和动力设备方面是一个专家,这样吧,我给你写个条子,你让万大哥拿着去康桥集团总部找唐董,让唐董帮万大哥安排一个合适的岗位!”
骆志远刻意强调了“合适的岗位”,无非是暗示霍晓萍,既然他愿意帮忙,就肯定会给予万志军不低于柴油机厂工作收入的岗位,如此,也只能是中层管理岗位了。
霍晓萍心里松了一口气,感激地轻轻道:“志远,霍姐谢谢你!霍姐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帮忙!你放心,我们家老万虽然性子有点倔,也不会来事,但是一把技术的好手,不会给你丢脸的!”
骆志远哈哈大笑:“霍姐,你太客气了,这点事不算事,以后你有难处,尽管跟我说!”
“谢谢,志远,谢谢!”霍晓萍欢喜地望着骆志远,就有些动情。当初在报社的时候,她就感觉骆志远非同凡响,将来必成大器,就对他高看一眼。有的时候,也帮骆志远挡一些举手之劳的“风雨”,结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当年的交好今日终于收获了丰硕的果实。
送走了欢天喜地的霍晓萍,骆志远在办公室休息了一会,正要抽空喊上王倩一起去向阳村帮苗晓的母亲针灸,突然听到镇政府大院里传来阵阵喧嚣的声浪。
赵寒脸色古怪地敲门走进来,苦笑道:“领导,来了一群村民,抬着一个病号,说是要求领导帮着治病!”
骆志远皱了皱眉:“哪个村的?到底怎么回事?”
“是鹏程一村的,他们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说是领导医术高明,不由分说就冲进来,要求见领导,请您帮看病!我就说了,骆镇长公务繁忙,又不是专职大夫,要看病让他们赶紧去医院!”赵寒压低声音道:“领导,这个头不能开,要是开了这个头,您以后可有的受了!您看我是不是把派出所的同志喊来?”
赵寒也是好心,一旦骆志远看开了病,真要传开去,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跑来找他看病。事实上,骆志远是镇长而不是医生,跑来找镇长看病,这本身就是太扯淡的事情。
但村民却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也不会考虑得那么全面,他们只听说骆镇长医术神奇,就想跑来试试。
骆志远长出了一口气,他没有想到,自己一时兴起帮苗晓母亲针灸治病,竟然引起了这么大的连串反应,这虽然不是什么坏事,却终归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他是镇政府主要领导,如果频频给镇里人看病针灸,岂不是成了笑话。
想到这里,骆志远果断摇头:“赵寒,去好好跟群众解释,就说我只是粗通医术,跟家里长辈学了一点皮毛,而且我没有执业医师资格证,没法行医,让他们有病赶紧去医院!”
赵寒点点头,赶紧出去帮骆志远挡驾。
费建国和胡涛站在走廊上,望着院里吵吵嚷嚷的人群,眉头紧蹙。他转头望着胡涛,“老胡,怎么,咱们这位小骆镇长,竟然还懂医术?会瞧病?”
“费书记,镇里早就传开了,说是骆镇长针灸术非常神奇,镇中学一个女生的母亲瘫痪在床两三年,据说骆镇长给她针灸了几次,就见到了效果,现在能拄着拐杖下地活动了。”胡涛笑着:“我问过党政办的小王,还真就是事实,从始至终,她都在一旁看着!”
“好家伙,弄了半天,小骆镇长还是神医!不过,咱们这里是镇党委政府,可不是医院,去跟办公室的人说,以后不要再乱放人进来,骆镇长要有帮人看病的瘾,干脆在外边开间诊所算了!”费建国不咸不淡地挥了挥手,就扭头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院中,赵寒和王倩等人好一通解释,才勉强让那群村民抬着病号走了,走的时候,非常不高兴,嘴里嘟嘟囔囔的。
骆志远推开办公室的门,望着人群散去的背影,不禁啼笑皆非。由此,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去向阳村给苗晓母亲针灸了——但苗晓母亲的病治疗已到了关键时刻,半途而废太可惜,也有悖于他的良心。
犹豫了一会,骆志远把王倩喊过来,沉声道:“王倩,你向阳村通知苗家,从今天开始,我不去村里帮她针灸了,你去镇卫生院协调一下,安排苗晓母亲住进卫生院,我每天中午过去帮她针灸。”
王倩苦笑着回答:“骆镇长,苗家的经济状况很不好,苗晓娘得病已经欠下了不少债,全家就指望苗立信一个人打工赚钱,恐怕拿不出钱来住院治疗!”
骆志远摆摆手:“不要紧,住院费和医疗费我来出!你去跟卫生院的院长打声招呼,不管苗晓娘花多少钱,都算在我的账上。”
王倩犹疑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应下来,她认为骆镇长已经帮了苗家不少,送了一辆电动车、又给苗晓买了不少东西,还免费给苗晓母亲针灸——如果此番再让骆镇长个人花钱资助苗晓娘住院,不要说苗家父女了,连她都觉得过意不去了。
“还不快去?”骆志远探手扣了扣桌案。
王倩幽幽一叹,深深望了骆志远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作为党政办的普通工作人员,王倩跟骆志远接触时间相对较多,她越来越不认同镇机关工作人员在背后私下里议论的“骆镇长刚硬强势下手极狠”的评价,她反而觉得骆志远性格中的侠骨柔肠占据了主流。
他抓权是为了做事,并非出于一己私利。他做事不求浮华和声名,只为一个心安理得。王倩心里感慨着,走下楼去,骑上一辆康桥牌电动车就去了镇卫生院。
跟卫生院的院长谈妥,王倩又去了苗家。苗立信本不愿意将老婆送进医院,憨厚实诚的汉子怎么好意思再用骆镇长的钱,但经过王倩再三做工作,又考虑到老婆的病此刻放弃太可惜,就勉强同意了。
王倩帮着苗立信用一辆独轮车把苗晓娘送进了镇卫生院,卫生院专门给她安排了一间幽静的病房,就在病区的最深处,紧挨着卫生院的后门,好方便骆志远进出为其针灸。
下午过了五点,骆志远悄然开车去了卫生院,从后门进了病区,继续为苗晓娘针灸。苗立信偌大一条汉子,看到骆志远为给自己老婆治病如此煞费苦心,顶着这么大的麻烦,感激涕零泪流满面。
骆志远针灸完了就要走,苗立信一把拖过女儿苗晓来,颤声道:“晓,给骆镇长跪下,骆镇长是你娘和咱家的恩人,跪下,给骆镇长磕头!”
苗晓噗通一声就跪在病房的水泥地面上。
骆志远苦笑着一把搀扶起苗晓瘦弱的身子来,望着苗立信:“老苗,不要这样,苗家嫂子的病再针灸一段时间,就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慢慢康复调养,你要让她多下地坚持锻炼、活动!好了,你们不要这样,等她的病好了,你们好好过日子,供苗晓上学,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说完,骆志远拍拍苗立信的肩膀,飘然而去。
苗晓怔怔地倚在门框上,凝望着骆志远远去的背影,柔弱的眸光中闪动着亮晶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