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友先生并没有让我等太久。他顿了顿首,随即开口:“真是没办法……”
我低头看着拢在袖子里露出来的一截指尖,一言不发——真是没办法?然后呢?
我微微勾起一个隐秘的笑容,等待下文。
“唔……”他沉吟一会儿,掀开了眼皮,露出一双湛然的眼睛,笑意盈盈,盟友先生用轻快的语调和我说:“的确是呢,生活不易!这次能搭上boss这条船,也废了我老大不小的劲儿。从我家那块儿小地方来到这里,换了一个地界,实在是对这边的情况不怎么了解,但是还是想着能够助boss一臂之力——本来打着这样的主意:有boss的后援,想来我手里的实力大约也是能有一些的效果的——但是没想到……”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没想到啊……”盟友先生放松自己靠在了椅子上,若有所思地喃喃,“似乎——boss也不怎么信任我呢……”他的声线低沉了下去,渐渐没有了,在我以为这段话就这样结束的时候,盟友先生又给了我一个回马枪,“真是可惜,明明我是诚心的呀。”他笑了起来,有些似有似无的惋惜。
这几声喟叹不大不小,恰好能够送进我的耳朵。
我的眼皮抽了抽——这是在统一战线么?
永远没有一辈子的敌人,也没有一辈子的朋友。暂时的互相约束和互帮互助——这样的策略,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套交情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别人帮你,只是为了在自己办事的时候不被下绊子而已。这一点,我们都明白的。
但是盟友先生会这样做,却和我的预料有些出入——本来以为,他会明里暗里警告我不要插手他的事,否则就给我好看之类的。没想到他会选择和我结成同盟——并不是我对于自己的过于轻看,只是现实如此,我的价值无论如何都是不足以让他过于重视的——在我几次三番的示弱和假意的臣服之后。
我默默沉思,想了想,也只能做出这样的结论——他太想和彭格列达成同盟了,以至于不愿意放任任何可能使自己的决意落空的可能性发生。
我抬了抬眼瞟了一眼对面的人,觉得有些纳闷——说实在的,看看现在的形势,彭格列相比于其他的黑手党并没有太大的优势。
先不说强敌环饲,光是从彭格列的内部看——以八世为魁首的顶级老牌黑手党彭格列,它的状况不容乐观。
10年前,彭格列七世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在临死之际将偌大一个黑手党传给了那时才18岁的小姑娘daiela,这引起了整个欧洲黑手党的一次大震动——不只是其他家族的虎视眈眈,妄图从这个庞然大物上面撕下几块肉来,彭格列那些老家伙们也是不甘的——这些名义上的“长老”们,人老,心可不老。
即使daiela是七世的孙女,这也不能成为她就这样堂而皇之进驻彭格列的理由——更何况,这个小女孩在之前的18年里,可是从来没有接触过黑暗世界的。听说她在七世突发疾病被召回彭格列之前,还在乡下的一家学堂里面读书——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这样的继承人,也难怪彭格列上下集体请愿,反对八世即位。然而七世即使重症危急,他的余威仍在,在为自己的孙女铺好了通往帝王宝座的光明大道之后,这位掌控了彭格列权杖几近50年的王者就再也撑不住,一命呜呼了。我拉拉唇角,讽刺一笑——如果七世老头死得再早些的话,想必现在的彭格列已经是别家天下了。
但是这个世上没有如果,在当时的血雨腥风里,彭格列七世硬是撑着最后的一口气将自己的孙女送上了首领之位——在一切已成定局之后,所有的如果也只不过是失败者们对自己的安慰和美好的幻想罢了。
然而在七世逝世之后,彭格列可以说是大走下坡路——本来嘛,七世在世的时候,在新兴技术的刺激之下,无数的小团体就已经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头,虽然暂时不会对几个老牌黑手党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是市场的容量是有限的,更多的人来分一杯羹,这意味着其他人的份额就要被削减。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再伟岸的基业,在不断的蚕食之下,它的体积也要缩水很多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彭格列又迎弱主,内部人心不稳,外有强敌环伺,这种境况,可以说是再凄惨不过了——这样一位年轻的首领,哪里斗得过自己周围一群狐狸样的人精中的人精,强手中的强手——连那群已经一脚踏进坟墓的老头老太们也喜欢时不时地给她找找麻烦。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黑手党内部的隐秘,稍稍打听打听,不难知道——虽然彭格列上下勉强承认了这位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当做首领,但是这其中真正对她忠心的家族成员又有多少呢?
我微微笑笑,觉得有趣至极——摊上这样的烂摊子,不知道彭格列有没有在心里咒骂她的死鬼老爹呢?
——但是这么庞大的一份家业,这样高高在上的权柄……总是让人舍不得松手的吧?
权利啊,可是比毒药更让人上瘾的东西呢。
说起来,彭格列能坚持到现在,多少是让大家有些惊讶的——据说,当时还是个小姑娘的她,经常夜里哭红了眼睛,第二天早上女仆们给她擦再多的粉也掩饰不了,就这样顶着一双涨红的眼去给干部们开早会。
如果不是狄罗特……唔,好吧,应该再加上那个红发忠犬,如果不是他们,彭格列八世早就已经被吃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了吧?
但是在这样的冲击之下,彭格列已经大不如前了。
我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
七世在位的彭格列,还可以称得上是说一不二的黑手党,无人敢正面撄其锋,然而八世这代的黑手党嘛……
能够维持“顶级”这个称号就已经耗费了daiela大部分的心力了吧。
啧,如果不是里包恩已经加入彭格列——我才不会搭上这条船呢。我撇撇嘴。
在这样的境况之下,远离了自己的大本营,来到异地作战的东方客人,他居然把自己的重宝压在了彭格列身上——我不明白他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强烈的信心呢?
如果说他不清楚彭格列的现状的话——我不会相信这个解释。盟友先生会不做项目评估就来押宝么?我堵上一枚金币对这个猜测嗤之以鼻。
难道——会是说他知道了一些彭格列内部的机密么?知道彭格列的秘密武器——或者是八世敢于参与这场博弈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底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说彭格列没有底牌,我是不相信的,但是这张底牌能够左右战局——不要以为其他的家族都是一盘菜。我冷哼一声。这张底牌的效用再大,也不可能让积弱已久的彭格列再次站在黑暗世界的顶峰。饭要一口一口吃,步子要慢慢走。一记强心针或许能让彭格列孱弱的身体多走几步,但是等待它的只会是猝死。
我眯起眼睛,脑袋快速地运转起来。
但是……我皱起眉头。
一个大胆的假设在我的脑海里慢慢成型。我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是,如果这位来自东方的盟友根本就不在乎彭格列在获取胜利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呢?如果这样的话——根本就不必在意彭格列了吧?
不管用什么手段也好,让彭格列取得胜利——的确是很符合商人逐利的本性呢。
锦上添花,永远比不得雪中送炭。和彭格列做交易,事后能够瓜分的利润,比和其他黑手党合作要来的大得多吧。
只不过,这样做的后果也是巨大的。盟友先生能够保证在享用最后甜美的果实的时候,彭格列的疲态不会早早地显露出来么?不会让那些如跗骨之蛆的臭虫们不会再次蜂拥上来么?
盟友这个词的意义,远非事成之后一刀两断这么简单。
我嗤笑一声,对于这个假设不予评价——想要打这样的算盘,首先要对自己的实力有相当的信心呢。盟友先生能够保证自己手中的实力是值得彭格列重视的么?或者我们可以这样说——盟友先生能够肯定自己会是压倒天平左右战局的最后一棵稻草么?
啧,如果真是抱着这样的盘算来和彭格列交易——我微微拉起眼皮瞄向对面稳坐钓鱼台的男人——我可真是越来越有兴趣了呢。
我拉起大大的笑容,热情回他:“可不是么!哎呀,要不然怎么说,做下属的都是上辈子欠着boss的呀!没办法呢!能怎么办呢?只能尽心尽力为boss做事啦——盟友先生!只能这样啦——只要我们能够办成这件事儿,哪里会有boss不重视我们的道理呢?boss在想什么,我在她的手底下这么多年,早就揣摩透啦——她可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能做出让她满意的成绩,一切总是好谈的!唉,真希望哪天能够被boss重视一把——不要太多,对着我能够像是对着狄罗特大人那样热情,我也就没有什么再多的念想啦!”
我过分热情的模样,看起来是让盟友先生满意的——他整个人都显得快活起来,面上也没了假装出来的落寞和失意。
“先生,”我向前倾了倾身子,语气黏腻地让我自己都觉得恶心,“不知道您打算怎么做呢?我们的对手可不是简单的喽啰,对上他们,我可真觉得我们有点悬呢!想起来我在boss面前立下的豪言壮语,我现在觉得脸上都羞愧得难受——原本只是一时的气语而已,boss对我不重视,却又把我扔进这样的任务里——这不是故意为难我么!”我的脸涨得通红,言语里埋怨和希冀的味道一个傻子都能听得出来。
我觉得口干舌燥,拿起酒杯灌了一口啤酒,咂咂嘴:“说起来,boss对我可真不公平!”我忿忿说道,酒劲儿上涌的模样想必对面的人看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