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的士里面往外看,已经快到费伦妮的酒馆了。我拉拉兜帽,对盟友先生说:“待会儿您进去拿行李,并且和莫里蒂小姐告别吧。我在车里等你,然后我们就可以去服装店了,您的辫子需不需要收起来?当然这一点全凭您的意愿,东方的客商们的发型也各式各样,完全不必担心这一点。不过如果您需要的话,那家服装店的老板应该可以帮忙,她是一位心灵手巧的夫人。”
“并不需要,”盟友先生回我,“你不跟我进去么?”
我移开脑袋,有些不自在:“唔……我不进去了。”
“为什么呢?莫里蒂小姐昨天还在和我念叨你呢,看起来十分想念的样子,不需要进去见个面说说话么?”
费伦妮想念我么?我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悲伤。她是为什么想念我呢?是我这三年的陪伴让她对我有了一丝丝情谊么——我并不指望爱情了,我不相信她爱我,而我的爱情也已经死去。
还是埃维雷特的人又找上她了呢?
我的内心复杂难言。
这样一想——却是十分有可能。医生虽然已经完成研究,但是一半成果失落在火海里,埃维雷特应该还需要我来当小白鼠吧。之前故意放出风声承认医生的死,是不是也是在怀疑我——毕竟和医生有仇的幻术师我是可能性最大的一个。他们知道了我已经离开费伦妮的酒馆,至此监控我的线索已经断了,不得已想要用这种方法逼迫我出来么?
前几年不是费伦妮的缘故,他们也抓不住我的尾巴,如今更加不可能。所以埃维雷特想要大佬们把目光注视在我的身上,借助他们的力量来抓捕我么?如果真的能抓到,对付普通的黑手党,总是比我这只泥鳅顺利一点的。
虽然现在的我应该算是彭格列的人,但是我想,如果我因此被抓或者死去的话,八世也不会有什么表示。
唉,费伦妮……我不知道现在应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我是那么恨她,但也不忍心看她伤心――大概爱她已经成了习惯。
我疲倦地揉着额角,沉默半晌,回道:“您自己去吧,请快去快回。”
他似乎看出来了我的疲惫与难堪,表情有些迷惑,但是还是体贴地不再询问。
到了酒馆,我看着盟友先生下车。下午三四点的阳光异常毒辣,一片片炫目的白光,耀得我看不见前路。黑洞洞的酒馆入口遥不可及。
我的心突然蠢蠢欲动,怦怦直跳――我升起一个念头,我想去问问费伦妮,她出卖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即使当时的我和她只是泛泛之交,但是这样出卖一个朋友――如果算是朋友的话――她这样做,有没有觉得对不起我呢?我虽然是个赏金猎人,刀上的鲜血没有片刻干涸,但是不代表我就能承受被出卖的痛苦――我虽然心狠手辣,但却不是没有感情的人。难道她就能这样伤害别人么?
我想看她愧疚的表情,痛苦的神色――我想知道,一直表现得善良高洁的她,有没有在晚上彻夜难眠,辗转反侧;我想知道她会不会难以抑制泪水,哭泣着求我原谅;我想知道她有没有后悔,有没有煎熬――我是这么邪恶,希望用她的眼泪浇灌我火烧火燎的心田――我仍然希望她过得幸福,但是我需要一个解释,一句道歉,一腔泪水。
我看见盟友先生的身影彻底消失,心中的躁动越来越响,越难压抑。我抿紧唇,脸色发白,踌躇不定。
我不能预见如果去了,会发生什么事。这家酒馆对我来说已经很危险了。我不知道埃维雷特有没有在这里埋伏――我不想下车,当然也有这个原因。已经知道了费伦妮是埃维雷特的线人,我就不应该再出现在她的面前,可能她的身边就是陷阱,我一靠近,就狠狠束缚我,把我扼死。
我不能出去,哪有人会自投罗网呢?
但是我想要一个交代。见一面势在必行,或许我可以等到晚上。酒馆没有任何安保,一把锁对我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我坐在的士里,默默思量。
等了许久,也不见盟友先生出来,我不禁有些疑惑:行李需要取那么长时间么?还是被费伦妮绊住了脚步?*的阳光渐渐收敛了自己的气势,的哥也有些不耐烦,我不得不许诺加给他两倍的车费,才让他安静下来。
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酒馆还是很热闹,人们进进出出,我还看见了卢娜的身影——她是酒馆里的女侍者,一个高挑的小姑娘。酒鬼、卖花的老太、隔壁的铁匠……只有盟友先生自从进去再没有出来。我隐隐有些不安。
左手中指神经质地开始抽搐。出了什么事?盟友先生的武力不弱里包恩分毫,我不能推测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绊住了脚步。但是我想我应该进去一趟。如果让盟友先生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我想我也只能离开巴勒莫了。彭格列不会放过我这头替罪羊的。
虽然没有用到这辆的士,原本准备盟友先生拿了行李就去服装店的,但是让的哥等了这么久,我还是付了两倍的车钱。下了车的我朝酒馆走去,没人能注意到我。在幻术的作用下,他们不会记得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走过,我的存在就像幽灵。
进了酒馆,这里还是一样的热闹,我环视一圈,仍然没有看到盟友先生,我皱了眉头。费伦妮也不在,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卢娜在客人中像穿花蝴蝶一样,忙忙碌碌。趁着他到吧台附近找酒瓶的时机,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卢娜转头,看见我不由喜笑颜开:“vine,你去哪里啦?老板娘说你要出去几天,不是才跑生意回来么?怎么又开始忙起来了?”我在这家酒馆谎称是做小生意的商人,家不在这里,在巴勒莫也没有置产,更何况酒馆的住宿费便宜很多,所以就长期租住了一间房,来巴勒莫进出货的时候就在这里下榻。
“几天未见,卢娜你更加漂亮了。”我露出笑容。我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勤快又聪明,心地也善良,希望她能嫁一个好人家,“你看见老板娘了么?之前不是有个东方客人在这里下榻,你刚才看见他了么?”
“嘻嘻,谢谢夸赞啦!老板娘?”她喜滋滋地笑,“她刚才好像去楼上了,至于那位客人,也跟着一起去啦!你要找他们么?去上面看一看吧!还有客人等着我呐,我忙去啦!”
看着她急匆匆端着托盘的身影远去,我绕过人群桌子上了楼梯。
走在楼梯上,吱呀的声响被嘈杂的环境遮掩,但是我能感觉到楼梯随着我的步伐微微震动。楼上——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但是我还是的要上去一趟,至少也要把盟友先生完好无缺地带走。无论怎么样,我的职业素养是不会有差错的。
上了二层,在我面前的就是一段廊道,两边是客房,我的房间就在左手第二间,盟友先生地房间在右手第三间。我想他们应该是去房间里拿行李了。我走在木板上,轻如无物。走到右手第三间的门前,我放出精神力感受里面的动静。有两道清浅的呼吸声,很安静。
应该是费伦妮和盟友先生,但是他们在干什么?我不能探查出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形。没有丝毫埃维雷特存在的迹象,难道他们没有在这里驻守?
我犹豫一下,轻轻敲了门。
里面有人来开门,“咯吱”一声,门开了。
是费伦妮。
我突然不敢说话。
费伦妮的身材很好,也很高挑,她在女子当中身高算是高的了,我比她稍微高出半个头。
我和她面对面,她很镇静,反而是我有些慌乱。
她黑蓝色的眼珠静静地盯着我看,让我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她让开路,我有些踌躇,还是进去了。
进了门,我看见盟友先生躺在床上,好像熟睡的模样。我心里一紧,走上前去查看,发现的确只是睡着了。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也很少,一眼就能看到不对劲儿的地方——旁边的桌子上面又一杯没喝完的咖啡。
我没有去动那杯咖啡,药物这类的东西,我知之甚少。溶进了咖啡里的药物,我就更不能辨别了。
我转身看向费伦妮,她站在离我一步远的地方。我问:“你给他喝了什么?”
“一些镇定类药物而已,不会对风有伤害。”我看着她的表情——居然会给自己的情人下药,而且毫无愧疚的模样。我知晓她是为了找我。
我相信她不会伤害盟友先生。
按下这个话题,屋子里有两张椅子,我拣了一个坐下。
她今天穿了从中欧那边舶来的长裙,印花织染地相当漂亮,现在在上流社会很流行,我想那些贵妇们都没有她穿地好看。
我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沉默蔓延在我们中间。
我们之间横亘了一条河流。我烧了渡船,她扔了船桨。
她说:“你知道了对么?”
对的。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