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7日。这是一个平常的黄昏。国民革命军陆军二等兵萧剑扬坐在营房前的一小块草坪上,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他那把中正式步枪。
萧剑扬的部队驻扎在陕西省南郑县城外。这是一支将在今后八年的硝烟中留下英名的部
队——国民革命军陆军第51师。
入伍已经有段时间了,但他还是很不习惯这种规矩森严的军营生活。每天除了操练还是操练,连吃饭、睡觉都要统一行动,一天中只有这晚饭后的一点儿时间才是属于自己的。军装穿在身上更是甭提有多别扭了,怎么都觉着不舒服,他真怀念在东北山林中的那身行头——太自在了!
如果说军营里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心情愉快,那就属此刻在他手中的中正式步枪了。萧剑扬总不忘爹的话,“枪就是命!有枪才有命!”在东北义勇军那几年,他模过“单打一”、“汉阳造”、张作霖的“十三年式”、小鬼子的“金钩”步枪……如今又整上了这“中正式”。
此刻躺在他手里的中正式步枪,三尺多长,枪型线条流畅。乌黑锃亮的枪管,显得镇定而冷峻。细腻光润的胡桃木枪身,模上去手感舒适。
他觉得这枪是他最忠实的兄弟。在心底深处,他把它当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萧剑扬在慢慢地擦着步枪,晚霞给枪身抹上一层暗红的光辉,就像陈年未涸的血。这些年他见的血太多了,娘的血,姐的血,爹的血,还有那些弟兄们的血。他默默地擦着,擦着,直到枪身的颜色由暗红转成铁黑——暮色浓了。
他站起身,向营房走去。他看了看东北方的夜空,那是故乡的方向。
他并不知道,在那东方的夜空下,今夜将响起枪声。
萧剑扬和他的战友们正式得知“卢沟桥事变”的消息,是在十多天以后的一个早晨。
在此之前,军营中的气氛已经明显紧张起来:所有官兵一律取消休假;在营中的弟兄除了团长的特批,一律不许外出;每天操练的内容中,针对实战的战术训练科目大幅度增加;实弹射击的次数也多起来了。
在这种情形下,士兵们的私下议论是免不了的。当初51师进驻陕南汉中,是为了对付朱毛红军。大半年前的“西安事变”时,51师由汉中出子午谷,兵临西安城西,大战一触即发。那阵子可真叫紧张啊。
后来事变和平解决,大家都松了口气。说心里话,谁想中国人总打中国人啊。
部队又退回汉中,在南郑、洋县、西乡一带整理、补充、训练。一段时间来,全军上下气氛比较轻松,没想到如今这弦又绷紧起来了,不少老兵开始嘀咕,莫非又要跟红军干上了?
当然,也有不少人猜想,是不是北边的日本人又找事了?
萧剑扬是少数几个不参与这种私下议论的人之一,只管埋头训练——他心里清楚自己为啥吃粮当兵。
操练科目中,最令他头疼的就是那没完没了的稍息、立正、正步走,还有站军姿。为啥头疼?一是他当年在东北密林中野惯了,二是他认为,打起仗来这些玩意儿屁用都没有。
所以他就想着法儿地偷懒。班长的眼光扫到他身上,他收月复挺胸腿杆直;只要班长的眼睛一转到别处去,他就松胯塌腰腿打弯——这样省力气。
对于战术动作训练,他倒是很感兴趣。高姿匍匐、低姿匍匐、利用地形地物、侧面接敌、匍匐和跃进相结合的冲击方式,这一切他掌握得都很快,而且动作完成得干净利索。
至于实弹射击,他觉得就是一种惬意的享受。打这种静止的靶子,对他而言实在是一件过于轻松的活计。
这天在靶场上,他像往常一样干脆地把五发子弹送出枪膛,正要随着班长的口令起身,没想到连长一路小跑地赶过来了:“萧剑扬,再打五发!”
他略微觉得有些诧异,但也没多想,便又往弹仓里压入五发子弹。在这个过程中,他用眼睛的余光一瞟,发现靶场边上站了一小堆人,看样子是一队卫兵围着几名当官儿的。
在射击之前,他习惯性地把右手凑到嘴边,轻轻地冲右手食指吹了口气,然后把食指平静地搭在冰冷的扳机上。
这是他在多年狩猎生涯里养成的一个下意识动作。这个动作,让他在射击时感到自如而放松,手指也似乎更有灵气。
又是平静而轻松地打发走了五颗子弹,连长在一旁没挪窝:“再打五发!”
等这五发打完,站起身来,萧剑扬发现刚才在靶场边的那些人此刻来到了他的身边。
刚入伍的时候,有老兵跟萧剑扬讲过,在部队要“见红就立正”。这他倒是一直记着,但就是从来没碰到实践的机会。
而今天,他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群人中,为首的长官胸前的符号赫然是一圈红边。在他的领子上,是两块发亮的金板,每块金板上,都有一颗三角形的小金星,在七月的阳光里一闪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