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回到小竹庄,天色竟还只是午夜刚过。
李客难免又想到那份请柬,那关于“莫道相思,莫道消魂,但求君子,一夜缠绵”的邀请,难道这个时候,才去小清院圆那未续的前缘?
哪知道马车行使处,还是陌生的地段,一直到了庄北一个胡同口,才慢慢停下来,在一间简陋的茅屋门口停住。
李客心生疑惑,这深更半夜,难道还要拜访谁?
小倩正要扣门,柴门已经打开,一个酒糟鼻细眼睛的老头儿,不声不响开了门,又走了进去,也不打声招呼。
“狄大叔。”小倩怯生生的喊。
那老头仍是默不作声,回到自己屋里,在怯怯的灯火之下,拨弄了几下灯芯,又添了点油,无精打采的托着腮帮子,目光显得有点呆滞,又似没有睡醒的样子,看着来访的小倩和李客。
“七月十五,我没有来迟吧?”小倩向那老头问道。
老头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走到里屋去,过了一会儿,又走出来,手中提着一个葫芦。
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在小屋中,李客谗的差点滴出口水,光这酒味,就可知道这葫芦里装的是多么珍贵的佳酿了。
“你真的想清楚了?”老头儿注视小倩半晌,终于开口,声音嘶哑的问。
灯下的小倩,早已泪水满面,却仍是毅然点头,一脸的义无返顾,伸手去取那桌上的酒葫芦。葫芦拿在手上,竟不住的颤抖,内心显然在经历着激烈的抉择斗争。
老头儿出奇的没有阻拦,眼神突然变的锐利无比,认真盯看着小倩。一脸雕刻过似的皱纹,竟显得无比认真和惊奇。
李客从头到尾仍是茫然,只是看热闹一样看着眼前的情形。他意识深处,也隐隐感觉到这一葫芦的酒非同小可,但既然是小倩自己要来,而老头也不吝啬给予,李客又怎猜的出其中玄机?
小倩终于拔开葫芦塞子,张开樱桃小口,痛饮一口,接着便是毫不犹豫,大口大口直灌入月复。
那老头喉咙发出“咕隆”一声,似乎想要说句什么,但终于没有开口,瞟了李客一眼,眼神中竟充满了嘲笑。
李客与老头儿对视,一阵心惊胆寒,连忙抢住那酒葫芦,劝道:“小倩姑娘,酒多伤身!”
那老头冷冷道:“我这祖传千日醉,一旦饮了,何止是伤身?你是他的情郎吧?”
李客怅然摇头,叹道:“不是!”
老头儿一惊,失声问道:“你不是他情郎,那你陪她来作甚?”
千日醉酒力惊人,传说是中山人氏始造,据说连神仙喝了也要千日不醒。小倩饮下半壶,早已不醒人事,趴在桌子上。
“造孽啊!”老头儿叹道,“你还是扶她回去吧?三年之内,她休想再醒转过来。”
李客大吃一惊,正要问这是什么酒,竟要千日才醒?
桌上的小倩身子突然急抖,全身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怪味,竟还带着腥臊,散在茅屋之中。
“哇!”的一声,小倩蓦地一口鲜血喷在了桌子上。
“呀!”李客吓的跳了起来,厉声喝问,“老头,你给她饮的什么酒?”
老头似乎也慌了,连忙走到小倩跟前,查看小倩醉酒的情形,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李客扶起小倩,紧握着小倩渐渐冰冷的手掌,冷冷看着老头儿,充满了敌意。老头儿根本没把李客的敌意放在眼里,口中喃喃叹道:“冤孽啊,冤孽……”
老头儿突然目光凶芒暴涨:“你难道也不知道她是无尾宗的人么?”
“无尾宗?无尾宗?”李客在脑中搜索着这个词,猛然想到,月兑口而出道,“在洗相思湖畔,曾经听她说起过这么一个名字。”
老头儿目光又回复呆滞,摇了摇头,自怨自艾道:“七月十五,洗相思湖!我早该知道她是无尾宗的人啊!我是个混蛋,我是个糊涂虫,我害了红叶的门人,我不该给她千日醉的啊!”
李客听老头儿这么自怨自艾,已经知道这老头儿没有敌意,而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让小倩误饮了什么劳子的千日醉。
他正要开口询问,突然觉得手中的小倩有点不对劲,低头一看,差点没叫出声来。小倩原先那对柔弱无骨,玲珑剔透的玉手,竟长出了雪白的绒毛出来。
这绒毛不单是长在手中,贴在李客怀中的秀脸之上,也渐渐露出雪白的绒毛,而且不断长出,不断增多,越长越密。
而小倩的脸型也慢慢变化,下巴不断下陷,凹了下去,如同渐渐被削尖了一般。
千日饮的酒气伴着一股奇异的臊味,不断从小倩身上散发出来。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李客怀里的小倩,竟已变成了一头雪白的狐狸。李客和那老头儿都骇然相顾,不知所措,倒是那神荼面,还是那么镇定,似乎早有所料。
“果然是无尾宗的弟子……”老头儿叹道。
李客此时已经知道无尾宗的意思,原因是怀里的小倩,即便成了一头狐狸,臀部以下空无一物,果然没长有尾巴。但他仍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万难接受世间真有如此精灵鬼怪变成人形的现实。
“红叶啊……我当年造这千日饮,原本是不怀好意的,是想让你忘掉那个老混蛋,没想到几十年前差点害了你,现在还是害了你的门人……”老头儿一味的自怨自艾。
李客厉声问道:“此刻自责又有什么用,这酒难道没药可解么?”
老头儿一怔,叹道:“我这酒名为千日醉,但又另有一名,叫作失魂断情饮。谁若喝了,便可忘却身前事,重新做人。这小倩姑娘必是为情所伤,难以自拔,因此早在一年前就许以千金,向我求告此酒,并约定今年七月十五前来拜访。我只道她是寻常女子,为了忘却相思之苦,才来告求于我。世人愚昧,难以避开相思,原是正常不过,因此我便答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