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画专业研究生的教学楼恐怕是整个嘉大乃至嘉大附近最高的建筑了,一位狂热的艺术爱好者成就了这栋别具罗马风格的圆柱型32层建筑。研究生画室就位于艺术教学楼第30层,灵感来自于那位多“才”多金的艺术爱好者,他矫情地认为,在高峰作画别有一番情趣,因此成就了油画专业学生在偶尔停电阶段徒步攀登30层高楼的不朽神话。
画室一层从整栋教学楼中突起,致使它能三面采光,在正南面置一落地窗,东西两侧安置飘窗,当学生们环绕半圆形教室分坐于落地窗前,面对广阔世界时,他们的灵感便会发挥到极致。
据知情.人士透露,这是那位艺术爱好者的原话,说这话时,他表情很自恋。
但无论他人如何吐糟这个画室,荆沙棘却非常喜欢这里,尤其喜欢独自享用,研三这一年同学们纷纷外出找工作,便终于遂了荆沙棘的这一心愿。画室到处堆放着完成的和未完成的油画作品,寒子夜很早就留意到,荆沙棘和甄汐的油画多以风景画为主,甄汐堆放的油画中只有罕见的几幅人物肖像画,荆沙棘告诉他,这是甄汐去**采风时画下的。而相对于甄汐,荆沙棘的画中则完全看不到以人物为主角的作品。
寒子夜在甄汐的画前转了一圈便将目光驻留在荆沙棘的那些作品上了。他拿起其中一幅画端详:“小汐和学姐你还真是画风迥异啊。一个写实派,一个……浪漫派?”
寒子夜和甄汐、路小优混得很好,见了甄汐他便像其他人一样称呼她小汐,见了路小优他便戏称她小优姐,据说一开始他只叫她“优姐”,但由于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便被路小优逼迫着改口了。有时候荆沙棘会对这种亲密的称呼感到不自在,因为又一次的,甄汐和路小优迅速与帅哥打成一片,她便又一次成了被孤立的一个,虽说这也是她自己主动选择了远离寒子夜,她也没什么能抱怨的了。
荆沙棘还记得最初和寒子夜相识的那一晚她还曾持有国种种幻想,幻想过她和寒子夜本就不可能发生的美好未来。
荆沙棘在落地窗前支好画架,倒出一些松节油来。画架上放的是一幅还没有上色的风景画。寒子夜走过去端详那张草稿,喉咙里发出了阴阳怪气的腔调来:“嗯~学姐的画都是幻想类的吗?这是房子?……还是面包?”
荆沙棘被寒子夜逗笑了,同他解释说:“我不喜欢照搬现实去临摹,因为我觉得再逼真的画作也比不上摄影师手中的相机。这是我的固执,没办法改变。”
寒子夜又看向那张草图,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站到荆沙棘跟前朝窗外望去,不由笑了:“但毋庸置疑的是再想逃避现实的人也要借助现实的风景进行虚无的创作。”
荆沙棘首先被他这惊人的洞察力吓了一跳,她依照现实风景布局画了这么多幅,很少有人能一眼就准确找到她画中参照的原型。她在心中小小的感叹了一番寒子夜的观察能力之后便解释说:“任何灵感都源于现实,艺术高于现实,我从不否认这一点。”
“这是什么东西?”寒子夜指着画中那只占据了画面很大比重的怪鸟问她,“是发生了基因突变的翼龙吗?”
荆沙棘的画里有只巨鸟,身形与翼龙相似但却长着两对翼扇和六只眼睛,然而更扎眼的是那看起来极不富于对称美的三条腿。
“这叫酸与。”荆沙棘忙着布置画具。
“什么?”寒子夜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荆沙棘淡淡一笑:“不用嘲笑我。我不指望你们能真正理解我画中的含义。”
寒子夜转过头看她:“我想理解。讲给我听。”
荆沙棘立刻跑过去将几本厚厚的画册抱到凳子旁边,这样寒子夜就看不到她微红的脸了。她表面淡定地向寒子夜解释:“酸与。《山海经》中的神兽。”
寒子夜支吾了一声,他无论如何也没法接受那完全不对称的长在肚子中间的三只腿:“学姐喜欢读《山海经》?呵,果然童心未泯。”
荆沙棘听到这话才停下手中的事情看了他一眼,反问他:“你觉得《山海经》中的记载是假的?”
寒子夜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我没拜读过那本著作,所以没有发言权。但是如果它上面记的都是这种怪物,那我恐怕不敢苟同。”说着,他用手指弹了弹酸肚子中间的三只脚,“这玩意儿完全不符合达尔文的进化论啊。”
荆沙棘斜睨着他反问:“这么说你同意自己是从猩猩变化来的啦?”
“尽信书不如无书。进化论虽然有很多矛盾的论点但更多的是精华,学姐觉得呢?”
“我和那本书的作者达尔文一样,对它持保留意见。”
“这么说学姐也一定不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吧?”寒子夜有意无意地将画中的布局与窗外西北处的一条小巷做着对比。
“的确。我不是。”
听到这样的回答,寒子夜才重新将自己的视线落到荆沙棘身上。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来,问她:“那,你相信轮回转生吗?”
荆沙棘看了寒子夜一眼,叹了口气,将《山海经图鉴》翻开,答他:“或许有吧……”说着,她便摆了摆手,走到门边下了逐客令。
“好啦,画室你已经参观过了,不送。”
寒子夜像是根本没听见荆沙棘的话一般,只自顾自地抱怨着:“啊~这么好的画室,每看一次就有想在这里作画的冲动!但有人太无情啊,想当初,小优姐第一次带我们优画社的成员来这里画画就被某位当面骂了个狗血淋头——”
听到这话,荆沙棘的脸刷地红了上来。她当然记得自己当初站在这里像个泼妇一样当着五十多个学员破口大骂的模样。从那以后优画社便再没来过这里,至今一直在一个毫无情调可言的阶梯教室上课。
寒子夜的眼中带着看好戏的期待,盯着荆沙棘那张往事不堪回首的羞愧的脸,又添油加醋地补充了一句:“真可惜啊!我也想坐在这里画一次。”
荆沙棘听着他那不怀好意的调侃,努力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来:“不早了,你不吃晚饭了?”
寒子夜笑了笑:“我等你。”
“不用了!”她有些慌,“我今晚不太饿,所以不打算吃了。”
寒子夜再看向荆沙棘时已经收起了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愠怒,转而用一张失落的调侃模样叹了口气:“真让人心寒呐!学姐就不能对崇拜你的学弟态度好一点吗?”
荆沙棘自动屏蔽了寒子夜那带有挑.逗意味的言语。她将落地灯搬到了画架跟前,又重新走到门口,将手放到教室电灯的开关上:“我真的要画画了,能不能离开?”
寒子夜瞥了荆沙棘一眼,却走到东边的飘窗前伸展开腿坐下,然后抬眸对她一笑:“为什么?”
面对寒子夜再一次露出的痞.子相荆沙棘一阵怄火,很不客气地关掉了电灯,顿时,整个画室只剩下她搬到窗前的小落地灯忽明忽暗地闪着光。
寒子夜似乎有些茫然,他稍稍挺直了背借着昏暗的光亮盯住她。
荆沙棘白了他一眼,沉着脸走到画架前坐下开始画画。
她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尽量客气,但客气中也是带着刺的。
“总不能让我一直陪你这个小孩子聊天吧?姐姐我可是很忙的。”
荆沙棘自以为自己已经说得足够客气,但还是不经意间瞥到了寒子夜那张不爽的臭脸。
身处在这间昏暗的画室,孤男寡女,不远处就是寒子夜阴沉的脸,荆沙棘的思绪怎么能够轻易宁静下来。她的脑子到处乱飞,完全乱了笔法,不由自主地就使她又一次想起了优画社纳新晚会上在库房撞见的情形来。这让她一阵不安,开始为自己这种自掘坟墓的行为后悔。荆沙棘不断地在调试版中调试颜色,然而来自黑暗处的那道灼热的目光却令她心神不宁,她的确感觉到了来自于暗处角落里那对如同野兽一般携带恶意的注视,而这幽暗密闭的空间瞬时令这种感觉放大了数倍。
荆沙棘挨不住对方袭人的激愤,终于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息事宁人地解释自己刚刚关灯的行为:“这是我的习惯。……我喜欢晚上画画,只开一盏小灯,让光源聚集在画布上,这样我的心里会很平静,灵感就会源源不断地涌现到脑子里。……你……呃……要是觉得房间太暗让你不舒服的话……”说到这里荆沙棘不敢再出声了。寒子夜锐利的目光就像箭一样朝她射过来,这种感觉瞬时让她回忆起一件本已被淡忘的事情。
当初她站在窗前,在路小优的胁迫下对着新入学的大一学生们招手时他也曾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她。紧接着寒子夜曾对她说过的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便统统蹿进了脑子里,搅成了一团浆糊。
的确,相识以来她还始终没有问过他,他是不是认错了人了。
画室中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异常。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不要提这样的问题。
于是她顶着压力勉强对他笑了笑,再次尝试去忽略来自飘窗处的那对犀利的眼睛。她越发地窘迫不安,根本没办法让自己的精力专注在画布之上。
“喂!”寒子夜冷不防地叫了她一声。她的手一抖,那块湛蓝色的涂料果不其然地落在了不合时宜的地方。荆沙棘赶忙用布擦拭,心中愤愤地骂着娘。
“很讨厌我是吗?”对面又传来一声冰冷的质问。
荆沙棘愣了一下,只能放下画笔赔笑:“哪有,我只是怕你在这里待得无聊。”
“任性,古怪,不修边幅。”他站起身,盯着她,向这边走来,“学姐对我的看法可全都写在脸上了。”他慢慢绕到她的身后,注视着荆沙棘的画布,“无论我怎样努力,你依然对我持有偏见。呵,这样看来,第一印象还真是重要。”
荆沙棘能感觉到身后寒子夜散发出的那阵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就站在她的身后,结实的胸膛似有若无地贴着她的背,依稀的,她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气息。她止住画笔,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一半因为恐慌,另一半竟还存着些许的期冀。
她在期待什么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只是此时此刻她的脑袋里不断地回想起寒子文对她说过的话。
一阵音乐突然从这寂静的空间内响了起来,不知怎么那音乐的每一个乐符似乎都敲击在了她的心脏上。
“baby`i,i`travelled`around`the`seven`seas,i’d`climb`any`mountain`high`and`speak`to`you,cause`you`are`my`everything.”
那段英文歌词不断地在她耳边循环,令她合着旋律产生了奇特的共鸣,那歌词似乎成了无形之中的一双手,牵引着她,又似在提示着她什么。荆沙棘呆望着自己眼前画布上那一抹不合时宜的湛蓝,机械地转回身去望向寒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