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声大响,休息室的门猛然被用力撞开,震动沿着墙壁一路传播开去,本来就没有关得严实的窗户随即‘嘎吱‘地敞开,夹杂着冰冷雨点的风席卷而入,吹散了书桌上的一叠福音传单。神甫讶异地抬起头,以愕然的目光注视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神情惊惶委顿的男人。
神甫认识他,他叫做迦,是教堂里面一名热心的虔诚信徒,教堂的每次弥撒和礼拜,他都从来不会缺席。教区内每次有什么活动举办,他也总是不遗余力地出钱出力帮忙。只是自从《记忆混乱症》蔓延开之后,神甫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是迦?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神甫,神甫您在这里吗!太好了,救我,快救救我!‘迦一面喘着粗气,一面踉踉跄跄地扑过来,把自己的上半身重重摔在书桌上。日光灯的光芒照射之下,神甫赫然发现他目光散涣零乱,皮肤呈现极不自然的死灰色,攀着书桌边缘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凸现出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
‘不用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是在教堂里,上帝与你我同在。‘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迦的精神处于极其不稳定的状态中,却是显而易见的。神甫连忙一面出言安慰,一面站起来把他扶起来按在一张椅子上。正要走开给他沏杯茶,迦却像是个快被溺死的人看见眼前有根浮木漂过似的,忽然一把紧拉住神甫的衣角,死不肯放手。
‘神甫,现在只有您才能救我了。求求您,帮我,一定要帮我!‘
‘好好好,你先放手,坐下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我只知道周围的……一切,忽然间变得、很不对。那些人……那些我的邻居,我的同事,我的朋友,每个人都有可能!他们,他们都……都……魔鬼,是万恶撒旦的奴仆!披着人皮的怪物!它们无处不在,会、会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人的身体,首先蚕食我的记忆,然后,就是我的灵魂!我,我……它们很强大,太强大了!我已经快要支持不住,神甫,救救我,求您救救我!‘
作为上帝的使者和代言人,在信徒有需要时作出必要的回应是理所当然的,只是理论和实践之间往往并非楔合无间。罕神甫的确是货真价实的神甫,可惜他不是电影《驱魔人》的主角,也从未拥有任何相关经验,一时之间,他只感到手足无措。
迦混合着极度恐惧和希望的脸孔,让罕神甫下定了决心,他把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十字架拿下来,按在彼得多胸前:‘鼓起勇气来,‘赐平安的神快要将撒旦践踏在你们脚下,愿我主耶稣基督的恩常与你同在‘。不必害怕,软弱的心只会让罪恶有机可乘,站起来吧,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的。‘
‘可是……可是……我……它们太强大了……‘
‘‘神的道是活泼的,是有功效的,比一切两刃的剑更快,甚至魂与灵,骨节和骨髓,都能刺入、剖开,连心中的思念和主意都能辨明!‘要相信!坚定不移的信念,就是对抗撒旦的最强有力武器!而且……‘
神甫转身走到祭柜前把柜门打开,捧出了一个盛着水的水壶,倒满一杯送到已经完全阵脚大乱的迦面前:‘我们还有这个,被神所祝福过的圣水。它能够驱除邪恶,让黑暗中的恶魔无所遁形。把它喝下去,然后我们一起祈祷吧。‘
神甫平稳沉着的姿态,无疑很能令人安心,对宗教的虔诚信仰,也增加了他的说服力。迦颤抖着伸出手,犹豫了几秒钟,一把抢过水杯,往喉咙里面就灌。
没想到的是,太过急促的动作和紧张的精神,让他喉头的肌肉无法百分之百地正常工作,杯子里的水因为错误而进入了气管,迦猛地从椅子上摔下,跪倒地上低头剧烈咳嗽。光滑的杯子急不及待地挣月兑迦的掌握,沿着水泥地板一直滚进了房间的角落,金属表面和镶嵌在墙壁上的瓷砖互相撞击,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
毫无预兆地,礼拜堂里面的电灯突然一明一暗地闪烁起来了。他剧烈颤抖着,忽然转过脖子,用奇怪的目光望着神甫的脸。瞳孔猛然收缩,咳嗽声像被从中剪断般嘎然而止,全身的肌肉也都痉挛抽搐。
潜藏于灵魂深处的‘它‘,猛然睁开了意志的双眼,从沉睡中苏醒。
‘迦兄弟,你怎么样了?没有事吧?‘不知所以的神甫好心地伸出手,想要帮助迦从地板上站起,没想到一番好意换来的,竟是迦发狂也似的反手一拳!毫无防备的神甫结结实实地承受下了全部冲击,瘦弱身躯凌空飞起,狠狠撞上了自己的书桌。前胸后背都同时传来剧痛,神甫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晕过去。他只所以还能保持意识的清醒,全因为虔诚的信仰之心活化精神,让他得以凌驾并且忘却**的伤痛。
即使一再安慰自己上帝永远与他的信徒同在,可是从闪烁不定,明明灭灭的灯光下看来,迦那张呈铁青色,五官已经彻底扭曲的,没有理智丝毫立足之地的疯狂脸孔,立刻让神甫相信了关于恶魔附身的说法。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和任何首次接触到未知事物的人一样以最原始的情绪——恐惧——作出了回应。
这只是一瞬间,在最初的惊惶之后,神甫立刻就回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和义务。
神圣使命感油然滋生,他努力爬起来,高举十字架,开始竭尽全力地,把自己的灵魂全部投入到对上帝的赞美与歌颂之中。
‘你必点着我的灯,耶和华我的神啊,必照明我的黑暗。我藉着你冲入敌军,藉着我的神跳过墙垣。至于神,他的道是完全的。耶和华的话是炼净的。凡投靠他的,他便作他们的盾牌。除了耶和华,谁是神呢。除了我们的神,谁是磐石呢。惟有那以力量束我的腰,使我的行为完全的,他是神!他是神!‘
神甫的勇气令‘它‘感到意外和迷惑,甚至退缩。灵的反应作用于被‘它‘控制的**上,就是混合着畏惧和愤怒的低声咆哮。在神甫的眼中,这无疑正是祈祷发生作用的明证,也更坚定了撒旦终归无法战胜神的信心。衰老的腰杆挺得笔直,颂唱赞美诗的声音更显嘹亮,畏惧依然,但神甫仍鼓起勇气步步进逼,凭籍上帝所赐予的神圣灵之武器,他相信必能帮助那无助的羔羊,从恶魔手上夺回对自己灵魂的支配权!
‘他使我的脚快如母鹿的蹄,又使我在高处安稳。他教导我的手能以争战,甚至我的膀臂能开铜弓。你把你的救恩给我作盾牌。你的右手扶持我。你的温和使我为大。你使我脚下的地步宽阔。我的脚未曾滑跌。这位神,就是那为我伸冤,使众民服在我以下的。你救我月兑离仇敌。又把我举起,高过那些起来攻击我的。
耶和华阿,因此我要在外邦中称谢你,歌颂你的名。直到永远,直到永远!退去吧,恶魔!人间不属于你,灼热恶臭的地狱深渊,才是你永远的家!‘
洪亮的赞美诗使撒旦畏缩——至少神甫是如此认为。然而被神圣语句所引导而致的是胜利,还是失败,神甫无法作出判断。他只是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最诡异不可思议的情景在面前出现,那超越梦魇的景象,甚至影响到歌颂上帝的舌头也打了结。迦身上的衣衫被猛然绷紧了,支撑**的骨骼,就仿佛是忽然拥有了独立命的一个活物似的,开始要挣月兑肌肉和皮肤的笼牢。迦已经恢复自我意志,但这并非幸运,反是最残酷的刑罚。因为很少有人的意志力,能够坚强到亲眼目睹自己白森森的骨架从**上月兑离,而依旧无动于衷。他的肌肤变得淡薄而透明,神甫甚至可以透过他的脸,直接看见……看见……他的……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