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如此,紧张的心情也依旧未有因此而变得松弛半分,为了供应自己身体额外的氧气需求,文不得不像条鱼似地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呼吸,抚在胸膛前的手,亦强烈地感应到了心跳频率的加快。他努力把自己的呼吸节奏调节均匀,却诧异地发现,自己的双腿竟无视于意志发出的重新靠近手术台之命令,固执地牢牢钉在地板上,不肯向前移动半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不,不可能的,只不过是心里作用罢了!一再于心中对自己进行安慰企图籍此得到平静的文,再次灌注全部精神,向自己的身体发出了指令。这回终于有反应了,可是却不知为何,整副身体都在刹那间变得像一具灌满了铅的木偶,既僵硬,又沉重。每往前挪动哪怕只是一公分,竟然都必须竭尽全力方可办到。这般拖拉的模样看在不知就里的司马眼中,无疑就成为了胆怯和懦弱的外在流露。她轻哼一声,不懈地抛出一个轻蔑的眼光,转身拉开手术台下的抽屉,整套雪白闪亮的手术用具,正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随时等候着某只坚定的手把它们拿起来,去执行它们天生就被赋予的任务,切入那一具又一具冰冷的躯壳之中。
司马伸手拿捏起其中一柄手术刀,俯身弯腰,仔细端详起了那具好似人偶表演服也似的扁平皮囊。经过二十多个小时,它的皮肤已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死灰色,这反而让它比刚刚被发现的时候更增添了一份不真实的距离感,激发观看者心中厌恶和恐惧部分的能力,也正因此而降低了不少。
‘妳……打算怎么检查?‘文把自己的目光越过了司马那一头漆黑发亮的秀发,直接投落于手术台上,一面发出了疑问。异样的情绪影响了声带的正常运作,他的声音此刻听上去干涩沙哑,十足一头身林里半夜鸣叫的猫头鹰。
‘当然是把它切开来啊。‘司马头也不回,甩出了理所当然的一句:‘假设神甫所说的都是真实,假设这具尸体形成的原因也和那具是一模一样,同样会在阳光的直接照射下逐渐消融的话,那么即使外部结构相同,但它的内在肯定已经产生了什么异常的变化,应该可以经由观察找到才对。
‘可是这并非是事件的第一名受害者,之前的几具尸体,法医组也已经进行过了详细的检查,加入有任何特异地方被发现的话,我不应该会不知道吧?‘
‘可能性有很多。或者他们因为看到尸体上没有伤口,所以没有进行解剖,也或许是他们找到了些什么,却因为不明白所代表的意义而没有报告,甚至……‘
司马忽然拨了拨头发,侧转身向文露出一个神秘的诡笑:‘也或许他们早已知道一切,只是互相包庇而没有告诉你而已。不要忘记神甫说的话,恶魔已经悄悄地潜伏在这座城市里,不到最后一刻,我们永远也的没法子知道他们真正身份。‘
手术刀举起,然后落下,薄薄的刀刃分开空气压上皮囊的手臂,在由刀柄处传来的力量之下,切入了那团软软的东西中,经过表皮、真皮、皮下脂肪、毛囊层、神经、血管等重重障碍而进入肌肉,捏着刀柄的手指随即把施加力量的方向由纵转横,往下一拖,皮囊上立刻被制造出了一条长达三至六公分的口子。皮肤和肌肉缓慢,但是坚决地自动向左右翻卷分开,凝固在血管中,大部分早已成为块状的血液,在失去压力的状态下并未有马上喷溅而出,而是无力地悄悄流淌,在皮囊下的手术台上形成了一滩不吉的黑色水潭。
没有异常,看上去就是一具正常尸体所该有的模样。司马和文互相对望一眼,放下手术刀,用手指头往创口内侧的肌肉用力按下去,没想到这完全没用多大力气的试探,竟然把司马的整根手指头都完全吸了下去。本该是柔韧厚实的肌肉结构,此刻变得像块豆腐一样,稀疏而松散。透明汁液从破裂的细胞内渗出,慢慢地由上而下,在那黑色水潭的表面漂浮着。
司马轻哼一声,忙不迭地收回了手指头。果然有古怪。手术台上的皮囊,进入目前的状况还没有超过24小时,但现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具皮囊的情况都像是已经被放置了一两个星期般腐朽不堪。
文呆呆地凝视着皮囊,忽然间从托盘上捡起另一柄手术刀,一把将司马推开,把刀刃按在皮囊的胸膛上用力划下,双手分别向左右一扯!一切都立刻暴露出来了,在比阳光更强烈的人造光芒直接照射下,它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不可思议的情景彻底呈现,这是……一幅宛若午夜梦魇般,直教每个亲眼看见的人都永世难忘,已至诡秘怪异之极点的黑色画卷。
皮囊**的月复腔之中,是一片什么也没有的空空如也。灰白肌肉所包裹着的,除了空气,还是空气!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皮囊!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一切事前的努力,并不能有效竭制那股对不可测,不可知事物的强烈恐惧感。与勇气无关,这是身为人类无法避免的自我保护本能。
发自内心最黑暗深处的战栗,直截了当地汹涌袭击而来,由顶至踵,迅即弥漫至全身每个角落,如同托尔的铁鎚般,无情地狠狠砸打在文和司马心坎之上,使他们俩于瞬间齐齐变成了一具任由恐惧支配的僵硬木偶,无能作出任何反应。
如遭雷击似的震撼在现实中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在身受者心中却无异于经过了好几个小时。未等他们俩恢复正常,奇变陡然再生,‘叽叽喀喀‘的摩擦声从身后墙壁旁的冷冻柜里传出,心情紧张有若惊弓之鸟的二人‘嚯‘地转身,如临大敌般,透过塑料帘子,把目光投向了那一个个在幽蓝色灯光下,微微晃动的钢铁格子。
严丝合缝的格子被一股由内而外的力量推挤着,摇晃着。慢慢地,慢慢地月兑离了冷冻柜本体,滑动延伸而出。文和司马第三度交换眼神,在彼此瞳孔之中,都同时看见了充斥绝望与恐怖的不详预兆。文立刻拔出佩枪,如临大敌般拉下保险,瞄准前方的目标,全神戒备,步步为营地向墙壁旁的冷冻柜逼近而去。一步、两步、三步……每向前移动一步,文的神经就如绞紧的弓弦般更绷紧一分。黏稠的空气开始了转动搅拌,带来的却不是活力,而是邪恶。
一只手……不,准确地说,是一只仅余骨骼的手,它从滑开的格子中伸出来了。僵直、枯萎、如同一截枝叶尽被砍光,又经烈火蹂躏的光秃木头,象牙似的光泽没有给人以丝毫美感,只有毛骨悚然。它撑持住格子边缘,把自己隐藏于格子后的剩余部分一点一点展现人前。首先,是桡骨和尺骨;然后,是肱骨、肩胛骨、锁骨;整齐排列着的肋骨与胸骨之上,是上下颚骨之间的三十颗森森白齿;深深凹陷下去的漆黑眼窝里,正如神甫所曾经描述的一样,漂浮了两团幽幽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