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快到午时了,邵元节不由频频朝城门处马路上眺望,心想:“要是邵九妹和她男人一道回来的话,我就不必同她再见面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邵元节一边等待,一边在心里替杜娟担心起来,一时间坐立不安,想进城又不敢去,——杜娟临走时反复交代自已这一趟最好不要进城,以免节外生枝,并安慰邵元节说自已此行不会惹事生非的,要他放心……邵元节因牵挂杜娟才私自决定进城一趟去杜娟屋子看看情况,现在遇见了草鬼婆的弟子,邵元节认为此行不利,才不敢再莽撞去寻杜娟了。
邵元节满月复心事,犹豫不决,忽然想起什么,见山坡上没有人影,便走到一丛树林中去,忽然跪在地上,双手合什,默默向上苍祈祷起来:“苍天在上,黄土在下,小人诚心诚意乞求杜娟能平安无事,愿上天厚土保佑我妻子杜娟能逢凶化吉,只要杜娟能平安无事……小子情愿折寿十年!”
正欲磕头,心念电转:“我不是满心渴盼和杜娟一起活到一百岁么,我如果早走了十年,杜娟岂不寂寞!……”邵元节心上心下,闭目合掌又想:“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既已许下此愿,只要杜娟能平平安安,就是天大的思赐了!况且我能与杜娟生活到老年,已是莫大的幸福,人又岂能贪得无厌呢,我如能与杜娟活到七八十岁,就算我先走一步,也此生无憾了!”
心念及此,邵元节心神宁定下来,虔诚地以额触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九个响头。
邵元节许愿毕,这才起身,似乎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生怕再胡思乱想会惹老天不高兴,便丢开心事,走出小树林,倚着一棵高大的银杏树眺望邵九妹的身影。
过不多久,便见邵九妹一个人出现在了官道上,她身边并没有跟着她的男人。邵九妹东张西望,似乎在寻觅自已的身影。邵元节心中有些欢喜起来,遂朝邵九妹招手呼唤:“喂!我在这儿!——”
邵九妹闻声抬头,见到邵元节站在山坡上,也是喜动颜色。便也笑眯眯朝邵元节挥手示意。邵元节高兴地小跑下了山坡。
邵九妹喜笑颜开道:“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邵元节笑吟吟道:“哎呀!你以为我是说话不算数的人么!”
邵九妹恬然一笑:“我以为你害怕遇到什么不利的事,所以先走了呢……”
邵元节目光闪动,有意岔开话题,说:“你怎么没找到你的男人呢?”
邵九妹道:“我找到了他从前的大姨子家中,听他的大姨子说原来他早上就回去修路去了,看来我们来迟了一步,路上没遇上他。”
邵元节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我陪你去他做活的工地找他吧。”
邵九妹瞄了他一眼,有些不安地说:“多谢你了,会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啊?”
邵元节道:“没事,你不知道我们赶尸匠都是晚上才动身的,大白天都是在屋中睡觉休息,所以不会耽误我的事的,你不用担心。”
邵九妹嗯了一声,嘴角噙着莫名其妙的笑意。二人互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都有些喜欢同对方多相处一会。
二人于是有说有笑的朝另一条马路上走去。行了一会,忽听有人在唱歌,歌声清脆动听,二人循声看时,见唱歌的原来是两个十四五岁的苗家少女,两个少女背着小背篓,正从右首光秃秃的山坡上一条鸟道走下来,看二人相貌和身材,很可能是一对姐妹。
两个少女远远见到山坡下马路上的邵元节和邵九妹二人,并不害羞,依然和歌嬉笑。
邵元节和邵九妹相视一笑,也不好多看姐妹俩,便自顾行路。
转过一道山弯,邵九妹忽然也哼起歌来:
“你含苞欲放的花,一旦盛开更美丽,
只有在我的花园里,才能找到你,
来吧,快来吧,我的那玫瑰花,你快过来呀呀!
来吧,快来吧,我的那玫瑰花,你快过来呀呀!……”
邵元节听到这首“含苞欲放的花”的情歌,怦然心动,可是他却不能与邵九妹对唱这首情歌,只能默默含笑听着。
邵九妹一边哼歌,一边瞟着邵元节,邵元节见她眸中波光闪动,低眸一笑。
原来邵九妹因为邵元节害怕见到那两个城里的少女,心中不免胡乱猜想,暗自怀疑两个少女中有一人可能是邵元节从前的情人,因为他是赶尸匠嘛,能认识泸溪的少女并不奇怪,——他的妻子杜娟不就是在泸溪相识相恋而结成夫妻的么……邵九妹心中窃盼能与邵元节也有缘成为情人,哪怕没有名份也没关系……
邵九妹青春丧偶,而且两个男人都非她真心喜欢,当年她只是因家中人口多,父母养活她们弟兄姊妹困难,才听媒妁之言成的亲,——尤其是现在的男人,更是在她成了寡妇后,村里人因她成亲四年却没有生育,便传说她是个石女……她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再次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改嫁给现在的男人的……然而现在的男人似乎听信了村里人的风言风语,为了传宗接代,因而不肯珍惜她……
邵元节隐隐感觉邵九妹这歌有某种暗示,他不由忆起当初与杜娟相识时,杜娟也唱了两首挑逗他的情歌——
那时,杜娟走在邵元节前面,忽然哼起歌来:
好唱哎山歌哎口难开,
那柠青哎好吃树难栽,
那大米好吃哎田难办,
哎樱桃好吃树呵难栽。
……
一歌唱毕,杜娟问他:“我唱歌好听么?”
邵元节微笑道:“好听。”
杜娟欢喜道:“真的好听?”
邵元节点点头,说:“真的很好听。”
杜娟道:“那我又唱一首给你听,你喜欢听哪首歌?”
于是杜娟一边走一边唱歌:
辰州下来是苏州,苏州有个梁婆婆,生下一个吴幺姑。
吴幺姑生得美,鹞子眼睛鸭子嘴,赛过天上娥眉月。
吴幺姑生得美,团团脸巴桃红色,好像黄瓜一包水。
吴幺姑好头发,梳子梳来篦子刮,梳起盘龙插金花。
吴幺姑生得妙,眉毛弯弯一脸笑,说话恰像鹦哥叫。
吴幺姑十六七,九村十寨媒人挤,走路犹如风吹摇。
……
杜娟眉飞色舞地一边唱歌,一边还摇手摆腰,邵元节见她娇憨活泼的样子,心里有点想与他对一支山歌。但二人无形中有了一种师徒的关系,所以不敢放肆……
如今邵元节和杜娟成了一对相亲相爱的夫妻;现在邵元节和邵九妹又是同姓氏的姐弟关系,邵元节同样也不愿放肆……
大凡有魅力的男女,都明白异性对自已的暗示;而缺乏魅力的男女,在处理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女关系时,要么自作多情会错了意,要么又感觉迟钝不敢越雷池一步。
邵元节想起适才为了杜娟而暗许心愿的事,只能装作不解风情,也不多看邵九妹一眼。
邵九妹几次暗送秋波,邵元节都是故意看着别处,说些不相干的话。邵九妹心中有些失望……
当男女间的关系有悖伦理时,一般动情的一方只会暗示几次,如果对方无动于衷的话,就会悄悄撤退。眼看还有十余里路就要走到工地了,邵九妹一路上没有得到邵元节的回应,一颗活泼的芳心慢慢收敛了起来。
邵九妹瞟了邵元节一眼,正欲最后说些什么暗示的话点醒他,忽见前面马路边上有一群男男女女在嘻戏打闹。
二人走过去时,便见路旁有一户人家在办酒席,许多男女老少聚集在一起,又是唱歌又是喝酒。
奇怪的是有七八个妇女在两腿间都夹了一样东西:或是木棒,或是扫把,甚至还有在腿间夹了一个大萝卜的!这些妇女嘻嘻哈哈跳着一种奇怪的舞蹈。
邵九妹毕竟是当地人,自然明白这些人在干什么,登时又羞又喜。邵元节因问邵九妹她们在跳什么舞蹈?
邵九妹红了脸瞄了他一眼,趁机说道:“你还不懂吗?——她们这是在学男女做那种事情的动作啊……”
邵元节原是聪明人,又和杜娟时常恣性纵欲,立时反应过来。见邵九妹眼神有些异样看着自已,邵元节脸上不由一红,便装作看这些妇女跳舞,再一次回避了邵九妹的目光。
原来这一带的苗家人有一种奇怪的风俗:在某户人家生下儿女办满月酒时,女主人及请来帮忙的妇女要以歌向客人劝酒,边唱边跳男女欢合的舞蹈,这就是送外婆的骑马仪式。妇人们在自已的裤裆下夹着象征男性生植器的东西,互相拥抱作房事状,狂欢跳舞。
邵元节饶有兴趣的看着这种稀奇古怪的舞蹈。邵九妹见有几个少妇朝这些跳舞的妇人走近,心中一动,于是也跟着这几个少妇朝跳舞的妇人们走过去。邵元节虽不知邵九妹走近去干什么,但没有说什么,仍是站在那儿观看。
跳舞的妇女见这些少妇走近,有几人便迎了上来,脸上露出奇特的笑容,她们将左手拇指和食指握成圆圈,右手食指反复插入。
邵九妹等少妇脸上带着娇羞之色,却并不回避,反而会心的笑着。
邵元节也看懂了这种手语是在表达男女欢合,其意在向来客祝愿她们也能早添人丁,家业兴旺。
这时有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赤着上身从酒席上走了过来,他手中拿了一个从中剖为两半的酒葫芦,走到邵九妹等少妇身边,口中叽哩呱啦说了一通不知什么话,便吆喝几声,忽然将酒葫芦中盛着的酒糟水向邵九妹等少妇的身上洒去。
邵九妹等人不仅不躲闪,反而都撩起围裙接下这酒糟水——原来这酒糟水象征男性的精水,另几个少妇也笑着撩起围裙,笑喊:“给我也来些!”
那戴面具的男人又到酒桌上盛了几回酒糟水,也泼向那几个少妇。邵九妹等少妇都很开心,原来她们都是还未生育的少妇,所以都纷纷撩起围裙表示接受这代表男性精水的东西……
其实苗家许多地方都有类似的表达生殖的巫术舞蹈,只是因地而异,舞蹈形式各不相同而已。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便是这地方的男觋。
在邵元节的家乡辰州,表达这种生殖的舞蹈形式是这样的:由一个女人背着“央婆”的女性生植器官模型在前面跑,另一个男子背着“央公”的男性生植器官在后面追逐,“央婆”和“央公”要绕着村寨追逐一周,最后让男子射出一支箭中在“央婆”器官上,所有在场观礼的男人便一齐大声喊道:“交佩”,所有女人都笑喊“繁荣”。表示苗家的祖先央公和央婆会保佑苗家的后人们子孙繁衍。
邵元节虽然对杜娟情有独钟,但毕竟是精力旺盛的少年人,见到娇美的邵九妹的这种举动,心中也不免有些异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