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没有见过王公贵族的领地,那么尽可以把这里想像成诸侯的田园:湛蓝的天空拖曳着一缕微云,宛如刚刚洒扫还留下扫帚拖痕的庭院。冬日的艳阳照着零零星星的木楼土屋,房屋上黑瓦反射着白花花的光芒。高大的树冠荫着一条红泥马路,马路两旁是田地,时令既然是冬季,地里已看不到耕作的农夫。空荡荡的土地上只有几堆干草垛。刚才还阒寂无声的田野,忽然传来少年人兴高采烈的喧哗声。
一只气球从林间射出来,滴溜溜转到缓坡下的紫陌上,两个苗家妇人正好路过,见气球向脚边滚动过来,走在前边的那个白衣少妇从淡绿色长裙下探出纤巧的左脚轻轻勾住气球,嫣然一笑。
一个胖乎乎的少年大呼小叫地跑下缓坡来拾气球。见气球被一个面若樱花的少妇踩在脚下,另一个盛装的美妇笑吟吟地望向少年。
胖子少年眯缝着眼睛看着两个陌生的女人。脸上不由羞得通红。少年十二三岁,正是思春年纪,忽然见到路上出现两个曼妙的女子,顿时手脚无措,噤口不语。
那个调皮地用脚轻轻拨弄气球的少妇正是巫即杜娟,旁边那个笑吟吟的妇人便是巫真宋楚楚。宋楚楚启齿笑道:“喂,你是邢家的人么?”
少年呆头呆脑地望着两个丽人,却不回答。杜娟和宋楚楚见少年羞涩,轻轻发笑。俄听一个糯糯的声音说道:“他就是邢家的少爷邢天宝。”
说话的是一个七八岁的穿着明黄色衣服的小姑娘,杜娟听见这话,日影下微微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少年,看出这少年果然与他老子邢家栋很挂相!
宋楚楚笑眯眯问那小姑娘:“小姑娘,你是邢家庄的人么?”
小姑娘摇晃着脑后两根小辫子,嗲声说道:“我是邢家庄的人啊……请问你们二位是不是巫女?”
宋楚楚微觉奇怪,问道:“小姑娘,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巫女?”
小姑娘小心地从缓坡上走了下来,牵着少年邢天宝的手,抬首望着杜娟和宋楚楚,一脸天真的说道:“哦,我听爸爸说过啊。”
杜娟一怔,因问:“你是邢天宝的妹妹么?”
小姑娘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是邢天宝的小姑姑邢家珍。”
杜娟与宋楚楚都是一愕,异口同声道:“你是他的小姑姑!?”
小姑娘邢家珍不无得意的道:“是啊,我是天宝的爸爸邢家栋的妹妹,我自然是天宝的小姑姑啦。”
宋楚楚瞪大眼睛,一脸讶然道:“你是邢建业的女儿么?”
邢家珍口角噙笑,点了点头。杜娟端详着邢家珍的相貌,好奇地笑道:“呵,真是人小辈份高哇!——你多大年纪了?”
邢家珍道:“我在吃七岁的饭了,——因为我大哥哥邢家栋突然不见了,所以爸爸妈妈很伤心,爸爸就娶了我小妈,才生下我了啊……”
杜娟心中推想了一下:“邢家栋失忆走失时,已是年过三十岁的中年人了,邢家栋的爸妈那时应该有五十岁了吧,——原来这小姑娘邢家珍是邢建业的小老婆生的女儿,邢家珍和邢家栋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嗯,这还差不多……”
邢家珍抿笑道:“我年纪虽然比邢天宝小六岁,但我却比他长一辈呢。”
宋楚楚惊愕之余,回过神来问道:“原来你是听你爸爸说我们是巫女,你的大哥邢家栋知道今天我们两位巫女要来给他治病么?”
邢家珍道:“知道啊,我爸爸告诉大哥他是我们的家人,并说大哥是因为得病失去记忆了,所以才会请两位女巫来给我大哥招魂驱邪的,说这样我大哥就能想起从前的事情了。”
杜娟与宋楚楚互视一眼,杜娟本来想问邢家珍:邢家人是否知道邢家栋这七年失忆以来,已经在辰州乡下另娶了一个老婆了,话到嘴边猛然省起问这话无疑承认自已之前见过邢家栋的事情,便不说话。
邢天宝在小姑姑邢家珍同二位巫女说话之时,趁机打量二位漂亮的巫女,见二位巫女说话声音悦耳,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脂味,莫名其妙有些高兴。
邢家珍在杜娟说话时便看着杜娟,在宋楚楚说话时便看着宋楚楚。
宋楚楚年纪二十九岁,长杜娟四岁,皮肤雪白,细看眼角有了几丝浅浅的鱼尾纹,眼皮上抹了淡蓝色的眼影,眉毛扯成两弯细线。她头上戴了银冠,耳朵上吊着两枚大银耳环,肩上有银披肩,胸前挂有绞丝银项圈,上穿粉红色短衣,下着雪白色百褶裙,针脚细密,手工精湛。显得成熟而又妖艳。
杜娟乌黑发亮的头发上戴着银角,一张稚气的女童脸,胸前有扁形项圈,满身花饰的花衣百褶裙,显得明媚鲜艳。
说话间,草坪上便下来七八个男女小孩,他们都是先前同邢天宝踢气球的伙伴。众小孩围在杜娟和宋楚楚身畔,七嘴八舌问这问那。小孩子们艳羡地望着二位巫女身上的银饰。苗家女子的装饰品,有金饰、银饰、铜饰、铝饰、玉饰,而最让苗女喜欢的是银饰,所谓“有衣无银不成盛装”。
杜娟不欲长久耽搁,便道:“邢家珍,邢天宝,你们这就带我们去府上吧。”
庄上来了稀客,众小孩觉得兴奋,便跟着她们一起走到邢家大门,邢天宝不欲大家拿自已父亲的怪病议论,便孩子气的掩上了大门。小伙伴们在门外等候了好一会,才各自回家吃中饭去了。
两个孩子带着杜娟、宋楚楚进了堂屋,邢家珍便叫唤“大妈、小妈、大嫂,你们快出来,巫女来了!”
少时,便从里屋分别走出三位妇人,老的一个自是邢建业的大老婆吴氏,年轻的一个是小老婆武氏,因为吴和武有谐音,故邢家珍便依规矩叫唤“大妈”和“小妈”,以便区别开来。小妈武氏才是邢家珍的亲生母亲。
武氏其实从前是家中的丫环,老爷邢建业自儿子邢家栋出走后,便将这丫环收入房中做了小老婆了,希望晚年能得一个儿子,谁知却生下了一个丫头邢家珍。
另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妇人是羊氏,羊氏便是大巫师谷雨的表姐,也就是邢家栋的原配妻子。
羊氏心虚地瞅着杜娟和宋楚楚,有大妈和小妈在场,她自不敢同二位女巫师多说话。
大妈吴氏害青光眼,视力很不好,性格也很古怪,因为怀疑儿子邢家栋是大巫师谷雨使巫术害失忆的,恨屋及乌,所以对杜娟和宋楚楚二人也没什么好感,不过看在二人今天是来替儿子招魂驱邪祟的份上,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干咳一声,招呼儿媳妇羊氏去给客人端茶。原来家中两个丫头都临时有事出去了,所以婆婆才吩咐媳妇做这种事情。
小妈武氏似笑非笑看着羊氏,心中暗暗得意。想当年自已是家中的丫环,现在自已终于变成了主人,地位反而在昔年的主人羊氏之上了。
羊氏心中很讨厌小妈武氏,有时武氏还支使她做这做哪的,羊氏心中很是不平,却也只能忍气吞声,心中常窃盼公公邢建业早死了干净!叫这个小丫环失恃无倚……
三个女主人谁也不喜欢谁,谁都在心里咒对方不得好死!不过,在今天女巫来招魂之事上,吴氏和武氏的想法倒是一致的,都盼二位女巫能治好邢家栋的“失忆病”;惟有羊氏很害怕丈夫恢复记忆后要同自已清算旧账,自已的下场可想而知……
羊氏奉上热茶,杜娟呷了一口,随口问道:“老爷子呢?”
武氏瞥了大老婆吴氏一眼,说道:“老爷这两年身子不好,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已卧床了好些日子,所以不便出来见客,还请二位见谅。”
杜娟来时便已经听大巫师谷雨说过邢家的情况,知道老爷邢建业卧病在床,自已倒不用担心被他认出自已,——如果事情发展到不可避免要与张天师一门较量的话,自已假扮大巫师守阵也不会露馅的。
羊氏眼神有些异样地看着杜娟和宋楚楚,宋楚楚不解她的心思,便问道:“邢家栋在家中么?”
羊氏回道:“他在屋中睡觉。”宋楚楚便说:“你去叫他起来吧,让我们看一看他的情况。”
羊氏道:“二位且先休息一会吧,等吃过中饭后再行巫术也不迟,——家栋这两天休息不好,刚才入睡不久……”
宋楚楚见羊氏眼圈微红,对丈夫依然有旧情,很关心丈夫的身体,似乎已忘记了从前夫妻反目的往事了。
原来邢家栋这几年一直从事摆渡的艄公,吃不好穿不好,除了禀性外,脾气已然改好了许多。这两天回到家中,虽然不认识家人,但心里却明白都是自已的家人。又见羊氏人虽三十三岁,但一向养尊处优,保养得比自已在辰州乡下娶的老婆颜氏好看多了,他窃想是在睡一个陌生漂亮的女人,心里偷着乐呢。
其实人对异性的贪爱更多的是源于彼此的陌生感,一旦相守多年,便如天天吃山珍海味,也吃不出滋味了。有言道:“模着老婆的手,仿佛是自已的左手模着右手。”、“老婆都是别人家的好。”所以许多的男人,家中明明有个教人羡慕的老婆,却偏要在外偷情,而偷情的对象往往还不如自已的老婆。
邢家栋虽知羊氏是自已的发妻,但内心却没有亲情,这两天只当是在同一个陌生的女人相爱,这份新鲜劲还没过呢。俗话说:“久别胜新婚”,夫妇二人这两天尽享鱼水之情,仿佛又回到昔年新婚一般甜蜜。所以羊氏实不愿丈夫能治好“失忆病”,她只愿自已与丈夫梅开二度,从此相亲相爱厮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