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慧道:“我们泸溪是不过牛王节的,这一天我们叫做四月八节,我也是来辰州后,才知道你们这一天是过牛王节。”
邵元节道:“是么,那今年四月八牛王节那天,你们看见村民们过牛王节时,你们就没有兴趣去凑热闹么?”
乔慧来了兴致,说道:“要啊,我们几个道姑都会去看稀奇呢。听当地人说,虽然叫做牛王节,但马和羊也会受到同等对待的。这一天,要给耕牛和羊还有马喂鸡蛋,喂精料,而且还准许它们进菜地自由自在地饱餐一顿,然后家家户户要带这些牲口上山。大家在山上又是唱歌又是跳舞,与牛、马、羊同乐一天。”
乔慧眼中闪动精光,顿了一下,续道:“我们泸溪四月八那一天也会唱歌跳舞,还要看傩堂戏、花船舞。但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辰州的牛王节的!”
邵元节微笑道:“你嫂子那一天也会同你们去看热闹么?”
乔慧想了一下,说道:“往年嫂子也会去看热闹的,但今年她却因为有事没有来……”
邵元节故作有趣地道:“哦?你嫂子难道那一天又去做什么神秘事情了么——所以你们才觉得她很奇怪,是这样吧?”
乔慧不知邵元节的用意,眼睛注视前方,其实视若无睹,因为她是在回忆当天的情形,想了一会,点头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一天嫂子的确是有事情不在观中,不过并不神秘的——因为还在牛王节前几天,她外婆家来人找她,说是嫂子的母亲病危,嫂子便回外婆家探望母亲去了。过了有一个月吧,嫂子才从外婆家回来,她告诉我说她的母亲已经病逝了。”
邵元节听了这段话,心里更加确定米慈恩就是白水村坟山凶杀案的凶手了,要不然,事情不会这么凑巧的!
邵元节的脑海中不由回忆起当天在白水村坟山上听见米慈恩同那被杀死的老头说过的话来——
彼时,那个人拐子老头说道:“米仙姑,你为何苦苦相逼,我早已对你说过,令堂不是我杀的!”
米慈恩怒道:“不是你杀的又是谁杀的?家母临终前发现了你的秘密,你才杀人灭口,此时还要狡辨么?”
那个人拐子老头说道:“此事中间有许多关节,实不足与外人道,但令堂确非死于我手,信不信且由你。”
米慈恩恨恨地道:“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米慈恩用长剑刺杀了那个人拐子老头后,便逃下山去了……
邵元节想到这里,因道:“你嫂子的外婆家?——你嫂子不是长沙的人么?从辰州到长沙这么远,她一个月就能来回一趟么?”
乔慧道:“嫂子的父亲是省城长沙人,嫂子的母亲是辰州人,嫂子是在长沙长大的,所以她说话口音是长沙人。自从她父亲病死后,她母亲才带着嫂子回到辰州的外婆家居住。她外婆家住在猴子坪,不知你听说过这地名没有?”
邵元节摇了摇头,茫然道:“原来你嫂子的外婆家在辰州啊……”
乔慧道:“是啊,要不然你以为我们姑嫂二人会平白无故来辰州的黄梁观修道么?”
邵元节迷惑不解道:“你嫂子跟她的母亲既然回到辰州的外婆家住,为什么从前她要到长沙的河图观做道姑呢?”
乔慧道:“嫂子从前也有伤心事才出家的吧……”邵元节见她欲言还止,也不便问是什么伤心事,反正米慈恩出家的原因应当与这凶杀案无关吧。
原来米慈恩还是少女时,因为多年害病,错过了出嫁的年纪,更加忧郁,以至成了落花洞女。后来被一位全真道的道姑治好了病,米慈恩便拜那位道姑为师,到长沙河图观出了家。
米慈恩因而结识了来自泸溪的大师姐毕丽,又由大师姐毕丽认识了乔慧的大哥乔智,米慈恩便还俗嫁给了乔智。在丈夫乔智死后,米慈恩无颜再回到长沙去,于是带着小姑乔慧一同来到家乡的黄梁观中做了姑子……
邵元节道:“你嫂子从前有时候会离开观中几天,是不是也是回外婆家去了呢?”
乔慧摇头道:“如是这样的话,就没有什么好奇怪了。我记得有一回,嫂子说要回外婆家去一趟,在她离开观中几天后,谁知她外婆家来人到观中找她!我们大家才知道她原来根本没有回外婆家!我们又问起前两次的事情,结果表明嫂子同样是对我们撒了谎话!大家才开始觉得她很神秘的……”
邵元节低头沉思,一时没有说话。
因为提到牛王节的话题,乔慧瞥了一眼邵元节,轻轻笑了几声,说道:“邵大哥,我想起那天跟你们在路上唱歌的情形,你和嫂子唱歌都很好听的。你们夫妻二人平日行走在路上时,是不是也要对歌呢?”
邵元节回过神来,无声一笑,说道:“是啊,我和杜娟都爱唱歌的,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乔慧调皮地说:“真羡慕邵大哥和嫂子,你们曾经对唱过什么歌呀?”
邵元节道:“临时想起什么,就唱什么歌呀。”
乔慧游目四顾,道:“走在这路上好寂静呀!只要我们不说话时,天地间一点声音都没有。好象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在走路似的。邵大哥,你唱歌很好听的,要不你现在就唱一首歌解解闷吧。”
邵元节高兴地说:“你唱歌也很好听的!我一个人唱歌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二人都来唱歌吧,要不然对着群山吼几嗓子也行啊!”
乔慧目光闪动,想了一下,说道:“我唱歌不好听,我知道你们那天是哄我的。我就不唱了,邵大哥你自已唱吧,难道你还害羞不成?”
邵元节道:“我们并没哄你呀,你唱歌真的很好听的。你是不是因为这几年在观中做道姑清修,所以平日很少在人前唱歌?”
乔慧一愣,她倒没想到这点,听邵元节这么一说,觉得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便点头说道:“也许是吧,我这几年的确很少唱歌的。”
邵元节鼓励她道:“你不用害羞嘛,苗家人有几个不爱唱歌呢?再说你那天不是已经唱过歌了么,来吧,我们都来唱歌吧,两个人唱才有意思的。”
乔慧心中有些活动了,平日有些腼腆的人只要在人前唱过了一回,就不会那么怯场了,何况邵元节已经听过她唱歌了,自已还怕什么呢。
深山野外,一对孤男寡女结伴同行,二人有说有笑了这么久,彼此都已经熟悉了。乔慧心中欢喜,也来了兴致,便说道:“你先唱,等你唱过了,我再唱,骗你是小狗!”
邵元节嘿嘿一笑,道:“好,我先唱了,轮到你唱时,你可不许耍赖哟!要不然就是小狗!”乔慧眯眼一笑,说道:“我不哄你,我会唱的,不过我唱时,有个条件……”
邵元节一愕,“什么条件啊?”
乔慧有些腼腆地道:“因为我平日很少唱歌的,所以轮到我唱时,我不要一个人单独唱的,——我要你和我一起唱,这样我才敢唱下去的……”
邵元节明白她是又想唱又有些怯场,邵元节一向很照顾别人的感受,乐于助人,便点头应允了,说:“好吧,我们今天就多唱几首,这样你今后同我们一起赶尸时,在路上唱歌就再不会怕羞了。”
乔慧眼睛一亮,想到今后同邵元节、徐小七他们一道行走在赶尸的路上,大家有说有笑的,一路上开怀对歌的情景,不禁悠然神往。
乔慧心中更想趁今天这机会,让邵元节陪自已练练胆!邵元节是一个有人情味的大哥哥,待人很真诚很热情的,乔慧在他面前自然而然变得有些随便。要是今天是徐小七和她单独同行的话,乔慧就没有这种胆量同他一起唱歌了!
邵元节故意夸张地清清嗓子,乔慧抿唇一笑。邵元节微微仰首,大大方方唱起来:
大路不平石板铺哎,
连娇不成舍慢慢诓哎,
哪年哪月诓到手舍,
横切萝卜顺切姜哎。
乔慧听见这歌,先是脸上一红,马上又恢复了正常。她口角噙着笑意,一边听他唱歌,一边在心中寻思自已接下来要唱什么歌。
邵元节在认识杜娟以前,爱同少年伙伴们唱这种思念女子的歌。这歌中大意是说一个男子爱慕一个女子,便唱歌哄这女孩子开心,希望有一天能如愿将这女孩子哄到手,成为家中“横切萝卜顺切姜”的媳妇。
邵元节这时也没细想这歌词中的意思,不过信口而唱。这首歌同那次在山中被杜娟教训的那首歌的意思相近。如果杜娟此时在这里,听见邵元节同乔慧唱这种歌,一定会吃醋的!杜娟是个巫女,有些迷信歌词能成为一种谶语。邵元节却不会想这么多的。
歌声甫歇,乔慧便拍手称赞:“邵大哥真的是唱得好!”她说这话时,脸上红彤彤的,也不知是因这首歌词中的含意让她害羞,还是因为接下来轮到她唱了,有些紧张的缘故。
邵元节唱完了,也恍若有悟,不过并不介意,笑道:“轮到你唱了!”
乔慧低头浅咬嘴唇,用脚尖轻踢起几颗小石子,一时却不肯唱。邵元节便又给她打气。乔慧瞄了他一眼,抿笑道:“你不许笑话我!”
邵元节忙道:“我怎么会笑话你呢,我会和你一起唱的,不用害怕。”
乔慧双手十指在背后交缠着,无意识地扭着腰肢,说道:“我唱一句,你也唱一句啊。”
邵元节道:“你放心吧,我难道会不唱么?唱歌又没有什么好为难的,更不可笑的,你就放心大胆地唱吧。这儿就我们两个人,你怕什么啊。快唱吧——”
乔慧轻声干咳一下,也清了清嗓子,启齿轻声唱道:“我清早上坡坡又长,哎呵咿——”歌声也还甜美动人。
邵元节小声提醒一句:“你再唱大声一点才好!”乔慧脸上一红,邵元节为了让她练胆,自已放开喉咙大声唱道:“我上齐半坡土地堂呵。”
邵元节唱完便举起右手握成拳头,鼓励乔慧勇敢一些,大声唱出来。乔慧微皱鼻子,左手掠了一下耳发,比先前略微抬高了一些声音唱道:“那土地门前三碗水嘛。”
邵元节为了让她再大胆一些,便同乔慧一齐唱道:“呵……咿……”
邵元节的声音很高,完全压住了乔慧的声音。乔慧受了他的感染,声音也渐渐高了起来:“呵……咿……呵……咿……”
邵元节含笑点头赞许,晃着拳头,示意乔慧唱得很好,要她接着往下唱。乔慧眯缝着眼睛笑着又唱:“我不知那碗水凉不凉呵?”
该邵元节唱下一句了,乔慧此时变得勇敢起来了,便和着邵元节一起高声唱道:“我清早上坡坡又长,哎呵咿——”
天空湛蓝,白云朵朵,一水如带,千峰耸翠。天地间回荡着二人的歌声:哎呵咿……
一歌唱罢,邵元节高兴地大声拍掌称好,说:“你听,你其实歌唱得多好!唱歌有什么好为难的,就象窗户纸捅破了,什么都通了!”
乔慧脸上兴奋得有些发光,嫣然一笑,宛如春天绽开的桃花一样,明媚鲜艳,花光撩人。邵元节兴味盎然道:“来,我们再多唱几首歌!”
乔慧笑容可掬,不无感激地看着邵元节,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