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鸢掩着嘴角咳了咳,如雪的锦帕上染了一丝腥红,梅花弄突然出现,倒了一粒丸药让他吞下去,寻鸢吃了药,平复了一会儿方才觉得好了些:“梅叔,我又让你担心了。”
“你真是,下次再不注意,我就——”梅花弄对于他的执着又是着急,又是无奈。
寻鸢淡淡的笑了笑,如同春风消融冰雪,温润如玉:“好了,梅叔,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再有下次,我就不理你了!”梅花弄跟小孩子一样哼哼了一句,又把暖炉强行塞到他怀里,寻鸢有些无奈:“梅叔,现在才是夏天啊!”
“你瞧瞧你现在畏冷成什么样了,夏天也抱着暖炉!”梅叔黑着脸瞪着他,仿佛再说,你不抱暖炉试试,你如果不抱暖炉待会我给你塞一块火碳。
寻鸢摇头苦笑:“好了,好了,我抱着,你下去休息吧!”
梅花弄才悻悻然的退下了。
寻鸢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嘴角扯了一抹淡笑,因为咳嗽让苍白如雪的脸上添了一层薄薄的绯色,他又喝了一口热茶,心中的阵痛才稍稍缓解,见纳兰玥好奇的看着自己,冲他歉意一笑:“对不起,让四王爷见笑了,我自幼身子不好,梅叔大惊小怪惯了。”
纳兰玥自认生平极少佩服谁,但是对于这个只见一面的男子暗暗生了佩服之心,他身中奇毒还能若无其事安慰别人,但但这一份坦然都不得不让人佩服:“寻鸢公子,你又何必如此说,你身子有恙,我怎么可能不体谅,一切你还是长话短说吧!”
寻鸢怀里抱着暖炉,手里捧着热茶,寻常人看着都替他热得慌,只有他自己乐在其中,没办法,身子太寒了,他受不住:“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南昭王现在苦苦追寻的大皇子。”
果然,纳兰玥心道,目光也恢复了平静,他知道他不该对寻鸢投上一丝悲悯或者同情的神色,他是寻鸢,天下第一公子,风华绝代,当世无双,他骨子时高傲,自然不屑于这种同情,对他送上同情等于辱没了他这个人:“那你打算怎么办?回去吗?”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寻鸢不知道想起什么,神色怔了一下,此次出门已经引发宿疾,他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可心中操劳太多,不管如何,他都想事情能平和的解决,这才是他来东秦的心愿,也许早在很早很早以前便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当年师父断定自己活不过十八岁,如今他已经多赚了几年,又有何不满意呢?他大限将至,也许一年,也许一月,也许一天,只是他担心啊,心中的担心不会因为什么而转移,他收回目光,目光带着一了苍凉:“纳兰王爷,我把这些告诉你,只是为了让你更加明白天下时局,你们将来面对的敌人是什么样的,天下必将大乱,北苍很快就会兴兵来范,西楚虽然目前动荡,但是也是你有意为之,放任不管,南昭虎视眈眈,如果东秦与北苍交手,到时候他会坐收渔翁之利,至于北苍一动,西楚肯定也会闻风而起,因为四国之中,你们两国的关系最为亲近,而且楚楚公主不日就会下嫁!”
对于寻鸢的分析,纳兰玥也点头:“你说得没错,所以我现在放任西楚动荡而不稍加理会,就是不想让西楚暂时趟进去这一次的浑水,寻鸢,你说雪国会复国,从何说起?”
寻鸢默然少时,才一字一顿的说道:“雪国复国从三十年前就开始了,这些年来她们不动声色安排了不少棋子潜入四国之中,只待雪女降世,一呼百应,便能复国!”
“可是雪国的力量再强大,四国的兵力加在一起也不下百万,任凭雪国再有能力也奈何不得四国一点吧!”纳兰玥听着他说的话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反驳道。
“那是在四国没有动荡的时候,可是如今天下动荡已经不可避免,皓然已经召集大军,只差挥兵东下,东秦和北苍的战争避无可避!”寻鸢轻叹一声,似乎在为百姓而叹,也似乎在为天下所叹,可不管什么,他都轻轻一叹了。
随着他不紧不慢的话语,一抹阴云笼于心中,但是纳兰玥只是暗暗握了握拳头,寻鸢说得这些,他都明了,可是他不明白寻鸢到底在担心什么:“你的意思是说雪国会趁四国动荡的时候一统天下?”
寻鸢轻轻点了一下头,又继续说道:“这么说也没有错,我和师父推算多次,但是始终推算不出因果,这么多年,雪国人一直在暗中调查雪女的下落,就是玉惊容,据我所知玉惊容是雪国复国的引子,但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容容是雪国复国的引子,这是为什么,纳兰玥眉头一皱,还是不可避免的把她牵扯其中了吗,他说过会保她平平安安,护她周周全全,还是避不过去吗?
“所以,我一直在设局让玉惊容置身事外,只做一个简简单单的重花楼主,不想让她卷入天下纷争,她只是一个贪玩的孩子,没必要背负天下人的重担!”寻鸢眸色似乎有些飘渺,声音空茫茫的:“纳兰王爷,你带她离开吧,远远的离开,等到一切结束了,再让她回来!”
目前来说,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费尽心思带她出去,只是让她可以活得轻松一些!当年玉雪之死,说到底也是因为天下人逼她太紧,以为得雪女者得天下,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可以得到雪女,却得不到她的能力。
不知为何,纳兰玥突然很快明白了寻鸢的苦心,这也是自己所想,让她平平安安,置身事外,哪怕隐退江湖,什么都不过问,只要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倒也足矣!
可是,寻鸢呢,他该怎么办呢?这样想着纳兰玥就问了出来。
“纳兰王爷,事情结束以后我自然就离开了!”他这句话说得淡淡的,没有一丝异色。
纳兰玥心口却蓦地一痛,他大概明白寻鸢的意思了:“你就忍心让她误会你,怨恨你,也不去跟她解释一下,事情的真相吗,那些人并不是你派去的,也不是你要杀她的?”
寻鸢目露震惊,怔怔的看着他,没想到他都知道,也是呢,纳兰玥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待玉惊容如何他都知晓,可他隐而不说,说到底也是为了让阿玉多过一天逍遥快话的日子吧,这是他们两个的目的以及最终盼望,不管怎么样,他们的走向是一致的,不是吗?只要他们想要守护的东西是一样的,让谁守护不一样呢?
再说,他已经没有能力继续守护她了,已经五年了,够了!真够了!
他们这些人,生来背负的使命不一样,所受的苦痛也不一样,玉惊容前半生已经过得够苦,希望后半生,有一个爱她的人,倾心相待,幸福美好,便足够了吧!
当年,师父把她救回忘忧谷,他费尽心思救她,不正是如此吗?
“让她知道又如何呢?”他低低一叹,似乎语气中带着极致的痛意,又能怎么样呢,只会让她心里更加痛苦,她那样的人,如果知道真相,肯定会执意守在他身边,可是她的寻鸢,已经不是那个温润无双,清陌寡淡的少年,他的双手会慢慢染上血腥,染上人命!
何必呢,何必破坏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呢,说到底是自己自私,想留给她的都是美好,让她的心中的寻鸢永远是干净苍白的,美好没有污迹的,说到底,他自私了。
纳兰玥心中一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四周皆静,有微风慢慢卷来,带着一股不常见的花香,浅浅淡淡,萦绕于心,不舍离去,两人都静默了,也许死亡很简单,但是留下的东西太难,良久,良久,天地无声。
寻鸢终于打破了平静,他裹了裹身上的披风,继续淡淡道:“纳兰玥,我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没有打算把阿玉交给你的,但是这一段时间,我看到了,你不是再利用她了,六年前,你带她入乱世,却不能护她于周全,说真的,我没有打算再给你们机会的!我以为她会喜欢苍皓然,可是她偏偏还是喜欢上了你,我没有办法,只能随她,但是这一次,如果你再辜负她,我一定不会饶过你的,我就是死也会把她带离你身边的!”
他这一番话说得是事而非,但是纳兰玥明白,他这是以生命在起誓,当年的事情确实是他的错,当年他年少轻狂,只想一统天下,得到雪女的消息费尽心思让她出谷,却不想最后让她落到了一个尸骨无存,香消玉勋的下场,这五年,他不知道自责了多少次,懊恼了多少回,他甚至想,如果当初,当初他没有打乱她的平静那该多好!
可是,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当初!
纳兰玥抿了抿唇,拳头握得发白,才慢慢说道:“你放心,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我现在已经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就算坐拥江山又如何,就算得到天下又如何,没有她的世界,他一个人禹禹独行,痛苦万分。
就算一幅五彩斑斓的画,没有了颜色,只能黑白两色,没有光彩!
寻鸢看着纳兰玥目光中的坚定,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涩痛,他不仅掩着嘴角又轻咳起来,长长的睫毛似刷子一般轻轻颤了颤,霎是好看:“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这些年,阿玉她过得很辛苦,她担心我的身体,天南地北的为我寻药,我都看在眼里!所以,纳兰玥,我请求你,以后对她好一些,她这一生,受了太多苦了!”
纳兰玥点头,这是自然,就是寻鸢不吩咐他也会做到,一生一世*爱她一个,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只要她开心他便开心,只要她快乐他便快乐!他如今满心满月复都是她一个,在没有见到寻鸢的时候,他一直还在吃寻鸢的醋,如今见了寻鸢之后,他突然觉得不吃醋了,谁能对这样一个仙人一般的男人吃醋呢,他虽然心中喜欢阿玉,可他永远都不会说,退守在自己的界线之外,默默无闻的守候着她,单凭这一点,纳兰玥都不会再吃他的醋。
也许天底下,只有寻鸢这般倾心,不求回报的待她了吧!
容容,其实你很幸福!你只知道寻鸢不喜欢你,不能回应你的感情,你却不知道他在用另外一种方式守候着你,让你开心,让你快乐,这些话,他可能一辈子不会跟玉惊容说,也许说不定哪一天,他会告诉玉惊容,前提是她真的忘了寻鸢,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个男人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喜欢别人而无动于衷,而纳兰玥正是醋桶之中的翘楚!
“我会对她好,待她如同珍宝,不会让她舍一点委屈,寻鸢,我请求你,把容容许配给我吧!”纳兰玥眸色中有一丝动容,真诚的开口说道。
寻鸢难得开了一次玩笑:“你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准备把我妹妹娶回去啊!”
纳兰玥闹了一个大红脸:“你放心,我回去之后,一定把聘礼补上,保准让你满意!”没办法,纳兰玥当真了,他觉得回西楚的第一件事,就是补聘礼,就这么办!
寻鸢笑了,如同阳春雪白,漂亮至极,那灵气的眼底满是浓浓笑意,这个纳兰玥,亏他这么聪明,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呢,他又咳了咳,梅花弄嗖的一声出现了,目露不悦的看着他,寻鸢连忙止笑,可是又忍不住咳了两声,梅花弄的脸色更黑了,寻鸢连忙摆手:“梅叔,我没事,我就是太开心了,一时岔气了,您不用担心!”
梅花弄注意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什么大碍,又跟方才一样失踪了。
纳兰玥的脸更红了,那一张妖孽一般的容颜更是犹如添了一层绯色,惑人至极!
寻鸢也知道适可而止,倘若等会纳兰玥恼羞成怒了,一下子把他掀翻了就不好玩了,毕竟他虽然名满天下,却是文弱书生一个:“好了,不逗你了,阿玉于我来说现在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我巴不得把她交给你管教,那丫头,实在让我吃不消啊!”他半真半假的感叹道。
说到此处,纳兰玥眼底平添了一丝柔和,对于所爱之人,她哪怕再麻烦,再多事,他都心甘情愿为她付出,只要她能与他一生相伴,哪怕她再麻烦又如何呢?
只要她在他身边,便已足够!想起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纳兰玥目光更温柔了!
“纳兰王爷,你尽快带阿玉离开东秦吧,走得越远越好!”寻鸢话锋一转,把事情又引了过来,目光沉沉,恍若方才那个逗弄人的不是他一样。
纳兰玥点了点头:“我们明天就会离开,再说楚楚的病情不能耽误了!”提起妹妹,纳兰玥脸上又添了一抹愁,没办法,楚楚这段时间憔悴的不成人形了,再这样下去,他真不知如何是好了,这个妹妹,他自幼疼爱,肯定不能让她出一点差错。
寻鸢敛目稍稍思索了一会儿:“我在怀疑,楚楚并非生病,而是中了毒!”他清清淡淡的把话说出来,对于雪国,他可能了解的稍多一些,毕竟自己体内一半流的是雪国人的血,至于另一半,他现在真不能确认自己到底是谁的孩子,当年夺去镜月处子之身的人到底是谁,如果不是南昭王,又是谁呢?但是南昭王却突然认他是他的孩子,可是已经晚了!
他早已经不再奢望亲情,除了师父,他已经不奢望那种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了!也许这便就是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吧,已经不再抱有期望,已经不再渴望,自知道自己身上的寒毒是自己的父王亲手所为之后,他便已经不会期盼了!虎毒不食子,他当年那般狠心的对待自己的生母,他怎么可能再原谅他呢?世人都说寻鸢菩萨心肠,可是没有知道,这个心怀天下的少年,曾经也是跟每个人一般,渴望着亲情,渴望着温暖!直至心死!再不盼望!
“我和容容都已经探过她的脉,并无异常,不可能是中了毒!”纳兰玥想了想,开口说道,他虽然算不上医术无双,但是幼年时候跟着自己师父学过岐黄之术,他不可能看错的!
寻鸢却慢慢的拍打着膝盖,有一下没一下,活动一下手脚,他不能久坐,久坐必乏,如今是强忍着不适在这儿跟纳兰玥说话:“我只是猜测,如果所有人都探不出她到底生了什么病,我怀疑她是中了毒!”毕竟,雪国真的太过神秘,尤其擅长各种巫蛊之术,他怕就怕楚楚中了毒,这样才是最麻烦的事,她中了毒,所有人都探查不出来,只是以为她生病了,等到毒气入体,估计再难医治了,他还是再翻下医术,看看如何医治吧!
“我准备带她回去我师父那里,看看他老人家能否有办法!”对于楚楚的事,纳兰玥可是愁掉了头发,这个妹妹啊,他真想看着她活蹦乱跳的模样。
寻鸢也没有办法,更何况他现在不便出入西楚公馆,他的行踪本就隐瞒着玉惊容,倘若让她知道自己身在咸丰,不去见她,她肯定折腾的天都翻了,所以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不过还是让梅叔准备了一些丸药让纳兰玥得到时机给她悄悄服下,不管如何,先保住五脏六肺再说:“这些东西,你先收好,日日与她服用,可保一月性命!”
纳兰玥自是千恩万谢。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都快暗了,院里已经点上明灯,盈盈散着淡淡的光晕,似夏夜里一盏一盏的小荧灯虫,温润无双,纳兰玥思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寻鸢,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容容当年是如何活下来的,她为何失了忆?”
“纳兰玥,你不会想知道的!”寻鸢墨玉般瞳仁轻轻一动,唇边流露出一丝苦涩,对于当年的情景犹如眼前再现,每每思及便疼痛不已。
玉惊容说过,她休养了快两年时间才复原,这话不假。
当年,她躺在*上整整一年不能动弹,在生死一线上徘徊了很多次,最后勉强活了下来,身子骨极受损伤,如今能恢复到这样,寻鸢已经花费了许多心血。
纳兰玥只是略略一怔,心中也立时透亮:“可我还是想知道!”她的过去,她的点滴,他都想知道,兴许他不知道他也不会忘了这段过往,可他知道,更会把这段过往刻入心尖。
寻鸢见他目光坚定,心底轻叹了一口气,才慢条斯理的开口说道:“当年,她能活下来,很难很难,具体情况我不会跟你细说,待她日后恢复记忆她会一字一句告诉你。”
纳兰玥目光如炬的看着他,没有接话。
寻鸢再度一叹,唇边浮起隐隐笑纹,却苦涩的不得了:“当年我怕她重新回去找你,引发大乱,只能对她下了药,让她失去原身那段记忆,可这药却不是长长久久可用,时间一到,她自然恢复记忆,但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也许一辈子,也许十年,也许一年,所以我们能保证,也许你让她回到过去的环境她兴许就能想起来!”
但是,想起来又有何用呢,那段记忆对玉惊容来说太惨痛了,她现在活得开开心心,无拘无束,这样不也很好吗?纳兰玥心中犹豫,倘若有一天她知晓过去所受的苦均是因他而起,她那样的性子,怕是不会原谅他吧!纳兰玥苦笑。
寻鸢继续说道:“纳兰玥,以后对她好一点吧!当年,如果不是师父救治及时,她兴许早就是一缕幽魂了!”不会存活在这世间,化为森森白骨了!
他虽然三言两语避了过去,纳兰玥也知其间凶险,当年容容身怀六甲,动了胎气,硬是产下孩子,元气大伤之时,又跟那么多人动手,最后跳崖的时候已经是半死不活,她不愿意拖累于他,宁可选择自己死也要让他留下,那句绝别的话似刀,似剑,一般剜在心尖,五年来他每时每刻想起便是大汗淋漓,她不想成为谁的棋子,她也不想让天下动荡,所以选择自己死,让天下万民活,可是她不知道,如果她死了,天下万民活着又有何用,那不是她,
就算天下被雪国所灭又如何,终归他们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