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行把手往前带了带,发觉身后的小小身影还是一动不动的,无奈地看了眼手表,叹了口气:“你又闹什么脾气,昨天晚上不是和我说好了吗?”
周昀仁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紧紧抿着嘴,一副倔强的样子。
每当他不愿意做什么时,不吵也不闹,但就是一个劲地沉默不说话。
叶知行知道这孩子性格有些自闭,也不敢逼他,只能好言劝说。
“昀仁,是你自己说的,男子汉不可以说话不算数。”
周昀仁:“……”
“你看这间学校是不是很漂亮,老师也很和蔼,同学都很和气,你在这里上学一定会很开心,还会学到很多有用的知识。”
周昀仁的脑袋动了动,抬起眼睛往学校的大门里忘了一眼,正好瞧见一位穿着超短裙的女老师地与一位男老师说话,禁不住眉头一皱,小声嘀咕:“此女子当街与男人嬉笑,还穿着暴露,真真有伤风化。”
摇着头侧过身子,就见三四个男生勾肩搭背从身边走过。周昀仁耳力极好,曾经听到过隔墙一个太监污蔑皇太妃的污言秽语,此刻听清楚这几个小子讲什么后一下子脸就红了,拉了叶知行的手要往回走,气鼓鼓道:“满口污言秽语,简直有辱斯文,这算什么私塾……”
叶知行望了望天,叹气。
“啊——”周昀仁蹬着腿,“你放下我,放下我!”当街被人搂抱,实在无礼!要是换做以前他绝对绝对要责罚此人三十大板,半年俸禄,还要给他十个耳光方能消气,但现如今……哼,如果不是他虎落平阳被犬欺,来到这个陌生古怪之地,非得依人篱下以保全自己,才不会如此仁慈轻易就放过他!
“你上学不上?”
“不去!”
“你昨天晚上对我的承诺呢?小小年纪就知道忽悠长辈。”
“非也!此处污秽不堪,无一人有认真做学问的模样,并非你说的那般,是你欺骗于我才对!”
叶知行无奈的表情更深刻几分,这次也不问了,直接抬起手在他**上来了两下,啪啪,两声脆响落在怀里小孩肉肉的**上,说重算不上,但也着实不轻。
“你,你……你竟敢打我?”但说实话,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被打**了,上个月他刚被叶知行捡到时也是这么被打了好几下。
周昀仁的脸烧的厉害,看了看周围似有若无看向自己的目光,挣扎得更厉害了。
“说,你上学不上?”
“哼。”
“不上,那我就继续在这里打你的**。”
“你敢!”想他堂堂朱雀国的皇长孙,居然当街被人打**,简直是大逆不道!来人啊,给本宫绑了这个人!
啪啪——
周昀仁咬着嘴唇,觉得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一双宛如夜空的眼眸此次此刻却被水雾笼罩,随时都能滴出水来。
“你到底上学不上?”叶知行虽然脾气好,但也不是全没脾气,他找同学托关系花了好大功夫才联系到这所重点初中愿意接受插班生,临到校门口,这孩子却耍起了性子,不肯进去,把他给气坏了。
“……”
周昀仁觉得委屈的不行,原本他还以为叶知行是真的对自己好,虽然他到现在也还没有彻底弄明白此处究竟是怎样一个世界,但叶知行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人,带他回家,给他洗澡,给他准备了新衣新床,没有如黄太傅所说的那般歹毒心肠,不仅对自己嘘寒问暖,还打算送自己来上私塾。尽管这里的私塾与朱雀国的大为不同,百姓民风糟糕至极,但叶知行本身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是个君子,所以他相信此人的眼光,昨晚答应今日上学,岂料此处与他想象的大相径庭,当即就打消念头,还要他如何妥协?!他是皇长孙,从小学习孔孟之道四书五经,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知晓礼仪,更知荣辱尊卑君臣之谊,此人怎能这般欺辱自己?!
叶知行看他半天不吭声,伸手把小孩的下巴抬起来,见他满脸的泪痕,小嘴都快被自己咬破,顿时一惊,赶紧把手放下来,蹲子看着他,模了模他的眼角。
良久,“唉,我服了你了,走吧。”
周昀仁拿手背擦了擦眼泪,“去哪?”
“……回家。”没想到小孩子这样大的抵触情绪,叶知行想到做儿科医生的同学对自己说的话,心里难免也生出了一丝愧疚,自闭的孩子大多心思敏感对陌生的环境较为抵触,他也是太心急了。
“真的?”周昀仁仰起头,似乎有些不相信。
叶知行微微一笑,模了模他的头顶,鼻子一阵酸涩。
真是可怜,十五岁的孩子长的这样矮,还不到他的腰,不记得爸爸妈妈所有的亲人,说的一口拗口的话,说不定真是被卖到山里养大的,出了什么变故才逃了出来被他在盘山公路上捡到。自己既然捡了他,就不能放任不管,收养这么一个半大的孩子,还有点自闭的倾向,明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需要付出的耐心大概是其他家长的N倍,但看着他无辜单纯的眼睛,以及对这个世界茫然惊恐的神态,他就不忍心把他送去孤儿院。
算了,就这么养着吧,就当老妈给自己生了个弟弟。
学校等回去再跟同学求求情,看能不能把报道的时间拖一拖。自闭症的情况是绝对不能告诉学校的,否则这所学校也不会收。
“是我不对,不该逼你的。我们回家,在你愿意上学之前,我来教导你好了,想来不会让你落后太多的。”叶知行是个乐观积极的人,这么点小挫折笑笑就过去了,打定主意要在家给周昀仁上课。这段时间他是看过这孩子写字的,虽说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只会写毛笔字,但那一手精妙的好字绝对不是一两天练得出来。能耐得住练大字的枯燥,说明是个好学的,也坐得住,更耐得住寂寞,那么教导起来应当也不难。基础差没关系,脾气固执也无妨,作为一个大学老师,作为一个专业学霸,他还不至于连初中课本都辅导不了。
好在学校刚开学,他便就从第一课开始慢慢讲起吧。
周昀仁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被咬了半天的嘴唇这会儿已经有点发麻。他看了眼被叶知行握在掌心里的手,沉默了许久,“对……对不起。”
黄太傅说过,与人麻烦就是自己的不对,是应当道歉的。他不是不知道叶知行为了能让自己上这家私塾求了许多人,自己食言不上,与他一定是增添了不少困扰。
叶知行一愣,随即笑了,清俊的眉宇带起淡淡的宠溺,“不妨事,这不是你的错。你刚才说的话……也不算完全错。”
不过,这年头还有没听过黄段子对女人超短裙有这种反应的十五岁少年,也算是珍稀了。
但周昀仁的这份淳朴和单纯,倒是令叶知行十分喜欢。先前还有同学告诫他不要趟这种浑水,收养一个不知来历的孩子,天知道现在有好些家里没饭吃的孩子被人利用出来坑蒙拐骗,要是以后有自称他的家人来找麻烦,岂不是亏大发了。但叶知行一向自信,相信自己看人的阳光,这孩子奇怪是奇怪了点,也许有不少秘密在身上,但心思定然不坏,头脑也聪明,不会有害他之心。
回家的路上,叶知行哄着周昀仁去理发店把一头长发剪短了,本以为他会哭,但他一直憋着眼泪没有掉下来,让他又心疼了一把。破例给他买了一大盒的巧克力,让他吃个够本。诸多现代零食中,也只有巧克力是周昀仁比较可以接受的,这东西既甜又苦,堪比自己的心境,又能给自己带来一丝甜蜜的希冀,真是上等的好食物。
又弯了一圈在中心商场里买了几套换洗衣物,内衣内裤也顺便买了几套,害得周昀仁在旁边站着脸色绯红。在朱雀国,他何曾让这么些人围观自己更衣,还要当众议论贴身衣物的尺寸?不由得再次加深了他对于华国人行为粗鄙无礼的认识。
一旁的女店员还叽叽咕咕说笑这个俊俏的正太好羞涩,听的叶知行哭笑不得,心说幸好周昀仁听不太懂,否则又要好一阵别扭。
回到位于大学城边缘的一套两室一厅的小公寓,叶知行趁着自己在厨房洗菜做饭的时间,给周昀仁布置了一篇功课。
“去把我书桌上的那篇古文背下来,上面的字你应该都认得,如果有不认识的先查查字典,查了字典还搞不明白的就来问我。”
“好。”一遇上学习问题,周昀仁还是十分听话的。
这段时间叶知行一直有教他认字看书,一开始他还以为华国字与朱雀国的文字不同,后来慢慢才发现它们其实同属一宗,只不过朱雀国的文字在写法上更加繁复一些,一字多义的也多,字义也更为复杂;华国文字则写法简单,字义更加通俗易懂,组词造句力求简易,论内涵词韵少了很多。
学会了翻字典之后他在阅读方面已经算是没有障碍。当然,网络语言他还没有接触,与看外星文也无甚区别。
他往叶知行的书桌上扫了一眼,拿起唯一的一张纸。上头有一篇古文,名曰《岳阳楼记》。
周昀仁一愣,嘴角缓缓往上一挑,他当是多么深奥的文章,原来是这篇!黄太傅当年可是仔仔细细与他讲解过多遍的,字字句句他还记忆犹新。不过再温习一遍也好,这等好文章他是不介意多读几遍的,温故而知新,在做学问上理应如此。
叶知行做好了中午饭已经是十二点多了,他擦了擦手从厨房里出来,边端饭菜边招呼:“昀仁,吃饭了。”
“嗯,好!”周昀仁放下手中的纸,瘪瘪嘴,他还是觉得华国的纸张不好,手感是不错,但是这种纸太硬,又不吸墨,不方便他随时用毛笔做读书笔记。那些个铅笔钢笔圆珠笔虽说便利,但用的还不算顺手,他这次只得暂时不做笔记了。
(被叶知行特意买回家的玛丽牌高级抄纸在桌子上默默哭泣~~)
叶知行给他盛了饭,看他一脸自信满满,笑问:“背好了多少?”
周昀仁眼睛亮亮的,在椅子上做好,直愣愣地看着他,眼角眉梢都在说你考我吧考我快考我吧!
“……先背一小段试试?背完了还要说一说这句子的意思,错了没关系。”
“好!”周昀仁答应的干脆极了,不等叶知行把原文拿过来就开始朗朗道:“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叶知行认真听着,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周昀仁竟然背的一字不差,字义句义也理解的相当通透,甚至还说到了范仲淹的师承来历与政治见解。最令他吃惊的,是他居然描绘起岳阳楼的内外景象,细致至楼内的题字和楼梯,就好像身历其境去过一样。
半晌,他放下筷子,神色严肃地抬起眼眸,“这些……是谁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