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行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半个小时。他留学回到荣城不到一年,换了好几个工作都不算满意,经人介绍才在现今的荣城大学当上讲师,原本的专业在这个大学没有课程,所以不能教,只能教个不太熟悉的西方经济史,当然这也压根难不倒他就是了。
今天系里头有会,领导一不小心就拖了时间,等到开完会已经错过了班车,如果不是答应了要接周昀仁放学,他是不会赶着坐的士过来的。
一下车,他就瞅见笔直的宛如一支翠竹的小孩站在校门口。看那脸上的神情,俨然是等了挺长时间,乌云盖顶似的那么难看。
“你迟到了。”小孩气哼哼地控诉。
“对不起,下班晚了点,走吧。”天已经擦黑了,叶知行手上又拿着包所以没留意小孩的脸,伸手把他牵过来,走到人行道边上,两人被红绿灯一照,他才看见小孩下巴上有个不大不小的伤痕,显然不像是自己磕的。
“怎么回事,你跟人打架了?”叶知行蹲下来从伤痕上模过去,发觉并不太深才放了点心,“上学第一天就打架,你可真有本事。”
周昀仁当然知道他不是在夸奖自己,心里的委屈更甚,一说话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想他皇太孙从小被众人众星捧月般长大,每走一步都有人小心伺候着,吃的喝的都是最好的,只有他责备别人的份儿哪有能人敢冒犯他,何曾受过此等欺负,没想到来到异世竟然有如此遭遇,让他一时很难接受,这么一想,眼泪就差点真要掉下来了,“他们……都,都是无耻之徒!”想来想去,皇太傅并未教过他骂人,也只能说了这么一句在他看来挺严厉的话。
“哎哎,我又没骂你,男子汉哭什么哭。”叶知行站起身把他牵过马路,详细问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听到最后竟然笑了,“你也是,不过就是一条假蛇而已,你用得着那么生气吗?现在的学生都爱惹事,性格调皮乖戾,这还算好的,男孩子喜欢捉弄人也很常见,你改天捉弄回去不就行了,居然跟他们较真,难怪他们合起伙来排斥你了。”
这才第一天,叶知行不希望小孩真的被城里的孩子排斥,所以故意笑着这么劝说,可他哪里知道蛇对于周昀仁来说是个不能提的禁忌。
朱雀国建成四十九年,大皇子妃突然病逝,那时周昀仁才刚满八岁。生养自己的母亲死了,没有哪个孩子会不伤心,更何况母亲死的离奇,并非如对外宣称那般真是病死,而是被一条毒蛇咬伤不治而亡。那条毒蛇是怎么进入寝室,又如何会爬到大皇子妃床上去的,无人知晓。父亲只当此事果真意外,心内悲恸不已,然而周昀仁却敏锐地觉察到了此事的蹊跷,害死母亲的那条毒蛇很有可能是被人放入寝宫,毕竟他们府邸里向来洁净,又经常撒药防治毒虫蛇蚁,怎会突然窜出一条毒蛇?
为了查明真相,周昀仁将自己的怀疑说与皇爷爷知晓,希望皇爷爷能给他一道密令让他暗中查明此事。然而年方八岁的皇太孙如何查案,老皇帝心疼他丧母之痛无处排解便下旨送他到温泉山居住一段时间。那里环境清幽,好似世外桃源,但愿能一解昀仁心中苦痛。
直到十岁,周昀仁才又回到皇都,表面上懂事明理,不再对任何人提起曾经的怀疑,可是心里对于母亲之死依然耿耿于怀。他原本打算,找机会求求四皇叔帮他查明真相,毕竟从小就是四皇叔最疼爱自己,每年就算不上京也会送好多礼物给自己,对他也最是耐心,俊美无俦,财富五车,还是个文武全才,几个皇叔中他最喜欢和信任的就是他了。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皇爷爷开始暗中削藩,诸多皇叔都因为这件事变得心绪难安蠢蠢欲动,更有二皇叔和三皇叔违抗皇命拒绝交出兵权,一夜之间就成了谋逆之人,举家被杀。昀仁惶惶不已,遣了最贴身的侍卫去给四皇叔送信,告诫他千万不要违抗皇爷爷的旨意,否则必将有性命之虞。小小年纪又心思单纯的他哪里知道,这攒动怂恿他两位皇叔谋反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最信任的四皇叔……这封信自然石沉大海渺无音讯,他派出去的侍卫也再也没能回来。
老二和老三被镇压下去之后,老皇帝突然有一日在朝堂上宣布册立昀仁为储君,从此昀仁贵为皇太孙,自从被接入宫中,每天跟随黄太傅学习如何做一个明君,此后几年也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印象中华美俊逸的四皇叔,直到……
直到老皇帝驾崩,宣旨传位于皇太孙周昀仁。周昀仁却在登基前一晚死于一场不知从何而起的火灾之中。宫中形势突变,第一个带兵赶到宫中控制局势的便是老四周狄。老二和老三皆在削藩过程中被处死,现在能够继承皇位的就剩下他和老大。老大本就庸碌,不是当皇帝的那块料,又因为丧子而一心求死,皇位自然而然就落在了老四囊中。周狄登基那天,天没亮便起来,独自一人在周昀仁被烧毁的宫殿前站立了许久,身上接满露水,脸上神色莫测,众宦官都不得靠近。
当然这些事,周昀仁已经无从得知,火灾当晚,他的肉身和灵魂都穿越时空来到了21世纪的华国,被一股诡异的力量甩到了深夜的盘山公路上。如果不是叶知行帮朋友开车回荣城,在月光下眼尖地发现了他,周昀仁只怕一醒来就会从公路牙子上掉入山谷。
刚苏醒时,周昀仁发现自己赤身luo体,一身的衣物都没了,还以为叶知行是刺客,一起身就把他的眼睛给打了。叶知行顶着一只乌青的眼睛不跟他一般计较,夹着他上车,带着他看医生,照料他伤好痊愈,也没能让他放下多少戒心,后来还偷偷跑了好几次,时时刻刻准备着和他拼命,时间长了才慢慢放下戒备,相信叶知行是个好人,也认清了自己来到异世的现实,认真思考起自己的未来。
只是自己忌讳这蛇一事,他从未对叶知行提过。
“我母亲……就是被蛇咬死的!”周昀仁用力将他一把甩开,跑去去好远,才回头冷冷道。
叶知行先是一怔,倒吸一口气,这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跟小孩道了好歉,小孩寒着脸没理他,一回家就闷头写作业闷声吃饭,直接拿他当了空气。
第二天,周昀仁有点不想去学校,但想到自己若是被一条假蛇就吓得不敢上学,肯定会被那群小子笑话!佛活一柱香,人争一口气,他为什么不去。
走进教室,他小心翼翼看了看自己的课桌,上下左右都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奇怪的东西,稍稍安心坐了下来。今天他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就不信还会着了他们的道!往左右看了看,那几个混世魔王似乎还没来,周昀仁紧张的眉宇才放松了点。
第一课堂是语文,语文老师却迟迟没来,出现在教室里的是班主任李老师。
李老师身后跟着四个面带愧色的男孩子,就是昨天欺负周昀仁的那伙人。
周昀仁皱着眉头,已经做好了和他们斗法的准备,可奇怪的是这四个家伙没有摆出昨天那副嘴脸,相反,一个个蔫头蔫脑神情愧疚地走到他跟前,整齐划一地说了句:“对不起!”
“……”
班主任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的事是他们几个不对,他们不知道你有亲人是被毒蛇咬死的,吓了你一跳又伤了你心了,可不知者不罪,你能原谅他们这一次吗?”
皇太孙也只是名头好听,从小周昀仁与同龄人的交际经验等于零,昨天遇到那件事就不知道如何处理,现在冒犯他的人摆出求饶的姿态,态度似乎还很诚恳,他便不知道是该原谅好还是责怪好了。
沉默了良久,还是轻叹一口气,“好吧。”
黄太傅教他做人要宽厚仁德,对待自己的子民尚且如此,对待同窗想必也应当如此。周昀仁生性敦厚,心思也浅,生气一阵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算了,赦免你了!”回到家,他也依葫芦画瓢原谅了叶知行。
叶知行眯着眼睛地给他盛好饭,“吃饭。”今天特意做了板栗烧仔鸡,周昀仁吃的斯斯文文,却难掩眼里的笑意。
刚消停了两三个星期,小孩子的幺蛾子就又来了。叶知行看着他别别扭扭不肯穿短袖短裤,简直哭笑不得,“天气太热穿的少一点有问题吗?”
“这……这衣服,有辱斯文!”露胳膊露腿的,要他皇太孙的颜面何存?
“又没有露点,你到底在计较什么?”
“总之我是不会穿的!”还说是校服,这真是太不像话了,难道所有学生都要穿成这副模样每天招摇过市?男生如此,女生也如此……真是太可怕了。礼义廉耻,在这个世界的人眼里竟然形同虚设!?
叶知行打开电视机,手指头往上面一指,“你每天看电视难道都是白看的,现在的人都这么穿,一点也不奇怪,也不是什么有辱斯文,只要不露点,不袒胸露背,都是文明人!”这位似乎也忘了,这世上还有一种衣服叫做透视装或是情趣装。
周昀仁一拧眉,“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此事有违我的原则!”
叶知行头痛地直按太阳穴,也不知道小孩哪来的那么多原则,穿衣吃饭有原则,读书写字有原则,出门逛街有原则,交友出游等等等等都有原则。
“不管怎样你都不穿?”校服不穿,虽说不至于影响到品行评分,但老师就会经常给他打电话发牢骚,小孩就知道给他找麻烦。
“不、穿!”
“那行,你今天要是不穿,我就……”叶知行眼皮直跳,说着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来,一个忘记名字的外国学妹在大学时送给他的一套行头,本来不想收的,但外国人没那么多讲究,送就送了,他不答应做人家男友人家也不觉得难堪,他本想把这套衣服留着送人,可实在不知道送谁,就一直留到现在。
“你,你你你……”周昀仁“你”了半天,看见他这套衣服顿时脸蛋爆红。
叶知行只当没看见,利利索索把上衣一月兑,把丝网状的黑色紧身衣往身上一套,“你不穿,行啊,我今天就穿这件衣服去接、你、放、学!”下头的网状三角裤他是不敢穿的,但仅仅只让周昀仁这个保守的古代人看见也相当刺激人了。
结果当然是……周昀仁麻溜地穿上短袖短裤,心甘情愿的。
一上午,周昀仁都在唉声叹气,同桌的章远远八卦地凑过来问:“你怎么了?被喜欢的妹子给拒绝了?”
在他们三中,艺术班的女生很漂亮,暗地里的追求者很多,大部分男生还以能追到艺术班的女生为荣。在章远远眼里,周昀仁这张脸简直太符合这群花痴女的审美需求了,要是他去追一个立马手到擒来。
周昀仁却压根连艺术班在哪里都不知道,也没兴趣打听,他现在烦恼的是,“你知道……有什么法子可快些赚钱吗?”
“你缺钱花?”
“嗯。”他琢磨了好久,觉得叶知行肯定是因为在他身上花了太多钱所以没钱给自己买上等衣服,居然要穿成那样……有碍观瞻的姑且算是此处的衣服吧,简直不可直视,还有那条裤子,那能叫做裤子吗?老天,只是几条布料拼接而成的东西罢了,还凸出了□□,朱雀国的乞丐都不会穿的这般落魄猥琐,他如何能让自己的救命恩人因为自己的缘故穿着此等衣物!把他皇太孙的脸都丢、光、了!
章远远点点头,“你是想买什么吗?”
“嗯,买衣服。”
“给谁买?你的?爸妈不给你买吗?”章远远家境富裕的很,不管什么牌子只要他要家里就给买。
周昀仁摇头,“我父母都依然仙逝了。”
章远远被他文绉绉的话雷的脚底打滑,不过还是打算帮他,“行,我知道了。哥们既然知道了,就一定帮你!不过你都会些什么,想赚快钱的话,恐怕是要有所牺牲的哟……”
说着,他往周昀仁身上一扫,怪笑着模了模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