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州这一战,准备了三个月,却只花了一上午。
战后第三天,风暖才进了深州城。
进城的第一眼却是满目疮痍。风暖是第一次直面战场,虽然有从书本上了解过战争的残酷,但真正站在被战火洗劫过的城池中,有一种从书本上体会不到的心酸。
红藕陪在风暖身边,亦沉默不语。
转过一条巷子,忽然听到了哭声。风暖循声而至,看见一个干瘦的小女孩蹲在角落里哭的岔了气。
“不哭了。”风暖递上一条帕子,轻声哄着。
女孩见了生人一脸惊恐,拼命往墙角里缩。
“别怕。”风暖把帕子塞到女孩怀中,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岂料这时女孩突然往前一扑抓住了风暖的裙角,风暖转身,只看见一双小兔子一般通红的受了惊而小心翼翼的眼。那一刻,她的心便软了。
“战事已经结束了,现在城里很安全。”风暖轻声安慰她。
小女孩却只是摇头,手中仍是死死的抓着她的衣服。
“你的爹娘呢?家中可还有亲人?”风暖蹲下来模了模女孩的头。
女孩摇摇头,声音含糊不甚清楚:“死……死了。”
风暖突然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看着她,就好看看到了当初躲在地室里的自己。
“你愿意跟我走吗?也许没有大富大贵,但吃穿不愁总还是有的。”
女孩拼命点头,手更是紧紧拽着风暖的衣角不肯放松。
“姑娘,这……”红藕在一旁欲言又止。
“这孩子是战争的牺牲品,实在可怜。既然有缘让我遇见,便顺便救下来吧。”风暖边说边扶起女孩,也不知是在说服红藕还是在说服自己。“你叫什么?”
“蕊……蕊珠。”女孩怯怯的说。
“倒是个美丽的名字。”风暖轻轻念了一遍。
“姑娘,时候不早了,三公子之前说今日会在府中等您的。”红藕看了看日头,出声提醒。
“走罢。『**言*情**』”风暖牵起蕊珠的手,对红藕点头。
邹羲今日有些烦闷。
之前由于战事吃紧,没有闲暇时间想东想西,如今深圳已破,他心里渐渐生出了一些理不清的头绪。
是关于华风暖的。
这几日突然想起来当初带华风暖走之前的那个夜晚,她对他说的话。她说必送他一个锦绣河山。
从她为攻城献计到渡江点的选定来看,她是有些才智的。且她现在为他所用,这是好事,她若有能力助他驰骋天下,他亦欣然接受,可她是杏子红的主人。这让他不得不忌惮。杏子红,倾城。邹羲平素不大相信这些飘忽的东西,可是预言之谷之所以出名,还有个原因便是那里的预言从不落空。所以,他现在很矛盾。
就像敌人有一只老虎,而他养了一条巨蛇。这条蛇目前还为他所用,可是若不抓住它的七寸,只怕将来有一天会成为他的祸源。
那么华风暖的七寸在哪里呢?
正想着,却见华风暖携着红藕进来了,手上还牵着一个脏兮兮瘦巴巴的小姑娘。
见了邹羲,风暖行了礼,将小姑娘交到红藕手中,道:“你带她去洗洗吧。”
红藕应了声是便带了人下去。
“那小姑娘是?”邹羲猜,莫不是捡的?
“路上遇到的,她没了亲人。”顿了顿,看着邹羲,“可是要查查?”
邹羲沉吟了一会,“还是查一查比较保险。”说着叫来了身边的小厮,仔细吩咐了一下,便摆手叫他下去。
“战争中这样的孩子很多,你怎救得过来。”待风暖坐下,邹羲似有若无的叹了声气。
“我知道……只是我实在不忍,这孩子,不过是战争的陪葬品罢了。”风暖摇摇头。“不说这个,今日三公子特地等我,可是有事?”
“有……”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见上一面,但这话如何说出口?。于是邹羲干巴巴的说了一个字,憋了半天才接着说:“许戟说渡江的点是你选的,谢谢你了。”
风暖听罢直笑:“三公子真是糊涂了,我自选择随你下山,便是将生死与你连成一片,这等事,便是我力所能及应当做的。”
这边风暖和邹羲话还没说上几句,那边景祐就风风火火的闯进来了。
“姐,我回……三公子?”见到邹羲,景祐一愣。待要行礼,却被邹羲挥挥手免了。
“自己回来的?”风暖靠近景祐悄声问,同时闻到了淡淡的脂粉气,不由得皱了眉,“许公子带你上哪去了?”一进城他就被许戟逮走了,风暖连句话都来不及说。
“许大哥送我回来的,带我……嗯,喝酒去了。”景祐凑到风暖耳边飞快的说完,不顾风暖狐疑的目光把头缩回来对邹羲说:“三公子今日怎有闲情来这了?”
邹羲笑眯眯的接话:“今日无事,闲来走走。许戟似乎很喜欢你这个朋友啊,听说今日你还没到家门口就把你带走了?”
“许大哥那是真性情,不拘小节。”
邹羲点点头,对华景祐的话甚是满意。从他的回答上可以看出是一个进退有度的人,也不枉许戟这么热心交结。想到这,忽然脑中念头一闪,华风暖的七寸——会不会是华景祐?
“景祐,来,坐这陪我说说话。”邹羲对景祐招手示意,景祐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风暖,走了过去,坐在邹羲旁边的椅子上。
“别怕,我也算是和许戟一块长大的,你在许戟面前毫不拘束,在我这里也无需有什么包袱。我见你虎口有茧,可曾习武?”
“舅舅教过几年,我也常跟灵山寺的小师父们切磋。”
这样啊。邹羲眼神闪了闪:“不知景祐今年几岁?”
“十三有余。”
十三啊,邹羲在心里迅速衡量了一下,略小了点,不过以他的言行举止来看,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也不小了,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景祐定定的看了邹羲好一会儿,眼睛亮亮的却又不说话,偷偷瞟了一旁的风暖一眼,犹豫着低下头摇了摇。有些话,不是他不想说,是不能当着姐姐的面说。
邹羲见了景祐的动作,心里有了计较,便不再接这个话题,只是思考着什么时候再避开华风暖跟他单独谈一次。
之后景祐和邹羲东聊西扯的说了些有的没的,邹羲的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的神色,倒是景祐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眼见天色渐晚,便出口留他吃饭,虽是姐姐做饭他只是借花献佛,但心里好歹也不那么过意不去。
本以为邹羲会拒绝,出乎意料,他却满口答应了下来。
华风暖做得一手好菜,这是邹羲没有想到的。吃第一口邹羲便毫不吝啬的赞美风暖的手艺,夸的风暖不好意思微垂了头红了脸,只是脸上的笑意更浓,隐隐约约还有些骄傲的痕迹,看的邹羲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
景祐悄悄观察了一会儿,偷偷一笑,开始献宝似的给邹羲夹菜,嘴里碎碎的说着这个姐姐做得好那个是姐姐的拿手菜,三公子难得吃一次姐姐做的菜一定要多吃多吃。而邹羲也毫不客气,配合的附和景祐,弄的风暖又臊又诧异,哭笑不得。
饭正吃着,邹羲随身的侍卫忽然从外面走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邹羲点点头放下了筷子,略有些抱歉的说:“军中略有些事情,这顿饭恐是无法吃完了,失礼。”
闻言风暖也放下筷子:“无妨,军事为大,既然有事三公子还是早点去看看才好。”
邹羲起身道:“谢华姑娘谅解。华姑娘,华公子,那我便先走了。”说罢唤了侍卫提腿就走,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眼见着邹羲不见了,风暖沉了脸看着景祐,语气严肃的问:“你今天同许公子上哪去了?别糊弄我,我问到你身上有一股脂粉味!”
“是……晓春院。”
风暖一听这名字便知不是什么好地方,脸色更是阴沉的能滴出水来。见姐姐似要动怒,景祐忙不迭的解释:“我没做什么不妥的事。许大哥是带我去了那地方没错,但是我说不要姑娘陪,他就没叫姑娘,只在楼上置了桌酒席大家一起吃酒聊天,他带来的朋友多是军中将士,都很豪爽的。至于衣服上的脂粉气,多半是刚进门时沾了那些姑娘的。”
景祐边说边小心观察着姐姐的脸色,见姐姐脸色渐缓,便暗暗松了口气,说话也不那么拘谨了:“姐,你还真别说,军营中混过的人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样。有时候他们看人看事都开放很多,心胸也广。说是不拘小节吧,但有些地方又看的很细致,不过就是说话随便了些。军营还真是个锻炼人的地方。”
听着景祐的话,当初来玉江之前曾有的担心此刻又涌上了心头。
“景祐,你可是想——”话说了一半,风暖似乎忌惮什么,又住了嘴不说。沉默了一阵,最后悄悄叹了口气,“先吃饭吧。”
“嗯。”闻言景祐有些失望,乖乖的端了碗吃饭。
这一顿饭吃的风暖心思复杂。
景祐说这些话,隐隐透出的意思她不是猜不出,可是她很犹豫。与其说不想,不如说不敢。经过那样的家变,她是再不想跟朝廷,跟皇族权贵扯上一丁点关系。最好是能早早报了仇隐退,到时候帮景祐娶一个媳妇儿,置几亩薄田,日子便也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了。但是景祐会愿意吗?他越长大就越像父亲,甘于平庸不是他的性格,况且这些日子见过百姓水深火热的生活,他的豪情怕是早就燃起了。
唉,真是算无可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