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执意要把那六套衣服送给米苔。米苔虽然缺钱,但是她坚守自己做人的哲学,无功不受禄。最后商议下来的结果是,除了米苔为了换下大衣而穿在身上的那一套衣服外,其余五套衣服由“山居服装店”用宅急便把它们寄往米苔暂住的私人小旅店,衣服的费用全免,作为回报,共乐村的棉大衣则暂时寄存在中年男子那里,什么时候米苔手头方便了,再带上六套衣服的钱去赎那件棉大衣。
米苔觉得十分过意不去,但是那个中年男子却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似地,千恩万谢地说道:“老师,谢谢您的恩典,我一定会好好保管‘共乐服’的,您尽管放心好了。以后若需要再买什么其它的衣服,请一定光临小店。”他紧步米苔后尘,点头哈腰地把米苔送出店门,再送至车站,一直送上了电车,直到电车门关闭、开动、风驰电骋般驶离了车站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米苔为了抓紧时间早点儿见到白妈,没有返回小旅店,而是直奔新桥蓝梦食堂。
新桥车站还是那么杂乱喧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看着熟悉的街景,想到近来遇到的一连串冤事、奇事、怪事,米苔不由产生了物是人非的万千感慨。
在dodo公司工作的最后一个阶段,下班后,米苔和小林正道不约而同来到蓝梦食堂吃饭,听白妈娓娓讲述往事,那梦一般温馨宁静的时光美好得令人不忍回望。
米苔三步并作两步很快赶到了蓝梦食堂。她盼望那熟悉的蓝白二色门帘高悬,掀开门帘,明亮的灯光扑面而来,白妈那低沉美好的问候声轻轻响起,吃着白妈亲手烹制的美味佳肴,在邓丽君轻灵舒缓的歌声里,向亲人━白妈尽情述说这些日子的委屈愤懑,吐尽心中淤积的块垒,得到长辈般的慰藉和指点。
事与愿违,米苔的愿望落空了。蓝梦食堂门窗紧闭,店里黑洞洞的没有一丝灯光漏出来。米苔不死心地推了几下门,店门纹丝不动,里面毫无动静。米苔自我安慰道,也许白妈有急事出去了,在这里等等吧。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米苔虽然穿着羽绒短袄、毛料厚裙,足蹬长筒皮靴,但膝盖部分只裹着薄薄一层羊毛袜,寒气侵入关节,腿部血管冻得几乎要痉挛。为了保暖,她在店门前的空地上来回小跑,抵御着寒气。
隔壁人家走出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少妇,推着一辆自行车,看样子是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东西。
她看见米苔后颇为惊讶,问道:“您是蓝梦食堂的客人吧?”
米苔点点头。由于气温太低,她的上下嘴唇冻在一起,一下子开不了口。
“您不知道吧,这里的老板娘是个国际人,她半年在东京半年在新加坡生活,现在应该是在新加坡。临行前她托我家替她照看门户,说要在新加坡过了农历新年才回来呢。”
“哦,谢谢你,那我回去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米苔的情绪一下子沉入最低点。看来要找到小林正道只能等到星期一了,在下班时间去他公司大门口候他。
当下最首要的问题是要喂饱肚子。今天除了吃过两个“霞工房”的面包以外,还什么东西都没有下肚,现在已经饿得前心贴在后背上了。小旅馆是不包伙食的,米苔只能在外面吃了饭后回去睡觉。可是上哪里去吃饭呢?
东京人很讲究吃,这里餐馆酒肆林立,集中了世界各地所有的美味,但是晚上的饭菜价格普遍很贵。米苔模模自己兜里那薄薄的几张日元,担心万一星期一见不到小林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那么,到时这些钱就是救命钱,要省着花。
她去附近公共厕所打开水龙头用嘴接着喝了一点自来水,在饥寒交迫神情恍惚之中信步来到了“那家酒楼”原址。
这里倒是灯火辉煌肉味飘香,但是给她留下美好记忆的“那家酒店”已经黄鹤一去不复返,那艺术化地嵌入了那家姓氏的店名也已改为“龙凤阁二号店”。
记得四剑客曾经在龙凤阁总店一起吃过饭,当时还是他们老板请的客。那位神秘的老板究竟是谁,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呢。
米苔在龙凤阁二号店门口伫立了一会儿,她顺着半开的推门望过去,但见里面装修豪华,座无虚席。服务员端着装有饭菜的托盘来回穿梭,一位中年妇女在柜台后面指手画脚,看样子像是店长。
米苔咪起眼睛细细端详,觉得她十分面熟,过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她是“那家酒楼”的帮工春香。米苔很兴奋,想进去问问春香小那家的新地址和联系电话,但转念一想现在自己又冷又饿,进去后怕会控制不住食欲敞开肚子胡吃海喝,但龙凤阁的饭菜一定价格不菲,身上这点钱恐怕连一顿饭的餐费都不够付的。
夜幕低垂,四周漆黑一片,忽然一阵大风刮来,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冷雨。纷纷扬扬的细雨打在米苔身上,渐渐淋湿了她的头发。龙凤阁的灯光像母亲温暖的怀抱,散发着不可抵挡的强大魅力。她控制住自己推门而入的冲动,向大街走去。在街角,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米苔进去买了一个最便宜的饭团,再用纸杯接了点开水,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一口开水一口饭团地吃了起来。
一个胡子拉碴面色黢黑的非洲裔男店员走过来整理垃圾箱。他把装满垃圾的口袋从垃圾桶里提出来,把袋口扎紧后,放在一旁,再把新垃圾口袋套在垃圾桶上。米苔百无聊赖的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似看非看。傍边一个女店员捧过来一叠过期的便当,打算作为垃圾扔掉。
男店员一边弯腰擦地,一边用英语对女店员说:“劳驾,请把那盒烤肉便当替我留着,千万别扔,那可是我今天的夜宵。”
女店员不高兴地瞥了他一眼道:“店长可是三令五申反复说过不允许把过期便当带回去吃的。”
“他那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吃饱了撑得。从垃圾箱里捡东西,是我的自由,又不犯法。”男店员完全不把店长的命令放在眼里。
“可是,他也是遵从公司的规定啊。”女店员似乎看不惯男店员的行为,替店长极力辩护。
“什么狗屁规定!那叫暴殄天物,你知不知道。”男店员固持己见,寸步不让。
“可是,吃过期的饭菜会对身体不好的。万一食物中毒你不会赖上便当公司吧?”女店员也据理力争。
“才过期一两个小时碍什么屁事,我的胃肠才没那么娇弱。再说了,公司规定本身就有问题,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生活在日本,每天能吃饱穿暖,你去看看我的家乡非洲,有多少孩子食不果月复。这样糟蹋粮食,上帝都会发怒的。我这是为人类做贡献呢。”男店员嬉皮笑脸地看着女店员。
女店员不再恋战,羞了他一下后,把一盒便当抽出来,放到了桌子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一被老板发现,可不许出卖我哦。”
“见者有份,给我一盒。”米苔突然嘣出一句流利的英语,把女店员吓得花容失色。男店员不动声色地瞅了米苔一眼,伸手从准备扔掉的一大堆便当里抽出两盒递给了米苔,“好样的,有环保意识,英语也不错,多奖你一盒。”
生活是一所锻炼人的大学校,不知从啥时起,文雅稳重的米苔居然染上了“匪气”。不过,这种“匪气”也许与生俱来,只不过以前没有遇到机会发挥出来罢了。
米苔低头大口吃着盒饭,滚滚泪珠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