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刮了好大的风,早起便不见日头,天气原也没前几日那么热了,才让人缓了一口气,半披着长发,穿着水绿色长衣的权珮跪坐在榻上,焚了香看着佛经念了一回,一炷香燃尽才停了下来。
李氏的房门嘎吱一声打开,晓月透过粉色的纱窗看见穿着整齐的李氏将胤禛送了出来,片刻宋氏也从自己的屋子出来一同送着胤禛出了院门,又站了片刻两人才一同折返。
宋氏低眉轻声道:“妹妹可算是风头无两,也不怕福晋不高兴?”
李氏丰润的脸颊上带着桃花般的粉色,笑看了看宋氏:“姐姐都有身孕了,还问我这个?”
宋氏轻扯了扯嘴角,同李氏一起到了福晋的房门口,丫头们打起竹帘两人一起进了屋子,福晋喜欢香,屋子里日日都有香气,但又日日不同,宋氏模了模自己的肚子,进了里间瞧见福晋又在调香,两人便都安静的垂手侍立在一旁,等着权珮调完,才行了礼。
宋氏有孕便能坐在圆凳上,李氏侍候着权珮净手,换了衣裳,膳房的饭菜也就送到了。
宋氏给权珮备了几筷子的菜,权珮便叫她下去歇着,只留着李氏一个,宋氏执意又多待了一会才退了下去。
夏日的炽热渐渐散去,眼见着秋日就要到来,太子妃前几日让人送来的早秋菊花在廊下开的正好,德妃赏赐的五色鹦鹉在架子上转着黑黝黝的眼珠子看宋氏,忽的扑棱着翅膀朝着门口叫:“爷回来了!”
宋氏吓了一跳,等听见屋子里传来的笑声才知道又是这畜生在捉弄人。她捏着帕子回了自己的屋子,坐在炕上出了半响的神。
太阳晒到头顶,丫头们早将鹦鹉挪到了凉快的地方又给添了水,宋氏的屋子里传来微弱的□□声,扇着扇子的胤禛刚进门就跟宋氏屋子里慌里慌张的丫头浅草撞了个正着。
胤禛皱眉道:“慌张什么?”
浅草几乎带着哭腔:“我们格格肚子疼!”
早有人去请太医,胤禛站在宋氏的屋子里看着躺着的宋氏,权珮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指轻碰着桌面。
胤禛问浅草:“怎么就肚子疼?都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早起送了爷出门就到福晋屋子里,进去的时候福晋在调香,略等了片刻,侍候着福晋几筷子菜,福晋就让格格歇下了,格格回来自己吃了些,也没做别的,略躺了会,起来就这样了。”
院子里的树荫有一半遮住了西厢房的太阳,夏日里这屋子便总透着几分阴凉,若天气渐凉又会透出阴冷,床上躺着的宋氏睫毛不停的颤抖,偶尔嘴里发出隐忍的□□。
太医跪在一侧给宋氏把脉,半响只道:“是麝香的原因。”多的他并不说,开了药方就走了。
太医有太医生存的原则,后宫阴私说多了都是罪过,胤禛知道问也问不出来,他忽的有些愤怒:“好好的哪来的麝香?!”
李氏站在权珮身后,还不大猜的来这事情到底是要针对谁,有些忐忑的减弱着自己的存在感。
权珮轻叹:“您别生气,我们经不起这事。”
不论如何,自己的院子出了什么丑事,都不是现在的胤禛所能承担起的,他握着拳头,冷笑着将屋子里的人看了一遍:“谁做的,谁就记着今日!”让他即使在愤怒,都要这般的隐忍。
炕上的宋氏似乎没能忍住,□□的声音大了些。
到底有些事情还是有潜移默化的变化,权珮和胤禛坐在炕几的两头,权珮低头翻看着《本草纲目》,胤禛的目光便又落在了她随着自己目光移动的修长的手指上:“今儿又调香了?”
权珮抬头,目光里含着朦胧的笑意和一些不知名的东西:“有话要问吗?在这后宫里我跟爷相依为命,若有一日爷有话不直说了,大抵我们的情分也就到头了。”
她仿佛能看透此刻胤禛的心,让胤禛有片刻的慌乱,别过了眼:“你有没有对宋氏下手?”
权珮不知觉的轻叹了一声:“我在爷眼里就是这样么?她不过在爷耳边若有若无的多说了几句,爷就真的记在了心上,她不坏,只是将别人想的太坏。但我还是庆幸,爷愿意直接问我。”
权珮招手叫了晓月到跟前:“你跟爷说说吧。”
晓月说话吐字清晰圆润又有力:“七月初九浅草见了太医院的张太监,要了麝香一小包。今日福晋在屋子里没有点香,香气是刚开的玉簪花散发出来的,早晨调的也不是香,是治痢疾的丸药,福晋说秋日将至,容易吃坏肚子,多备上几丸总是对的”
胤禛握紧了拳头,打断了晓月:“行了!”他向着权珮道:“即知道她不对为什么不早说?”
权珮笑了笑:“她什么都没做我又说什么?”
“那你就设了局让她钻?”
权珮垂了眸不再看胤禛:“我不害人,难道连防人的权利都没有?路是她自己选的,难道我逼迫过她?”她说着起了身朝里间走去:“爷怀疑我的时候,为什么不多问问自己。”
撒花的软帘大抵是被摔的用力了些,挂在两旁的银钩都跟着晃动个不停。空气里充斥着玉簪花浓郁的香气,胤禛不知怎么突然恨透了这花,将那本不厚的《本草纲目》握在手里想要摔到地上,到底忍住了,自己快步出了屋子。
宋氏的药已经煎好了,胤禛看见没来由的生气,一把就打翻在地上,他甚至不能稍微大声的咒骂一句,只能更加快步的走出院子,朝着户部而去。
屋子里的宋氏忽然弹坐了起来,不安的看着窗外,浅草白着脸进来道:“爷把药碗打翻了。”
宋氏惊恐的瞪大眼,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宋氏是宫女出生,在宫中也有几个要好的人,她本是没想将权珮怎么样,她只是想用些小计策让主子爷对权珮警戒起来防备起来,这样她才能安全,可是似乎事情并没有按照她的预想在进行。
李氏窝在自己的屋子里,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外头的动静似乎很大,但幸好没有波及到她。
权珮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只是重活了一回很多事情都看透了,因此不那么容易生气了,她将雪白的玉簪花掐碎,手上便盛满了花香,洁白如它最终也要承载并不光明的事情,她没来由的叹气。
残花落了一地,晓月轻声劝:“您怎么跟主子也生气?好歹服个软吧”
冷冷的主子爷她有时候连多看都不敢,福晋却是说翻脸就翻脸,她自己到还有些佩服。权珮起了身:“侍候我换衣裳,我要抄佛经。”
晓月忙应了一声,在不敢多说。
夜里苏培盛回来带了句话:“事情多,太子留主子爷住下了。”
权珮摆了摆手,晓月在一旁接口道:“劳烦苏公公侍候了。”
苏培盛赶到胤禛跟前的时候胤禛正在看折子,见苏培盛进来抬了抬头:“福晋怎么说的?”
苏培盛斟酌着道:“福晋说让奴才小心侍候。”他仔细琢磨自己这话说的也没错,便安静的垂手侍立在一旁。
胤禛绷着一张脸,半响道:“就只这样一句。”苏培盛只模糊听见胤禛自言自语的道:“算了爷不跟你计较”便知道自己这话没有说错。
他心里暗想,福晋的脾气确实不小。
早起的时候还有几丝雾气,穿过花园便带了一身的湿气,权珮念完了经,一回头看见窗台上插着一瓶带着朝露的杜鹃花:“这是谁采的?”
“主子爷一大早就送过来了,听说福晋忙着就没让打搅,自己说有公事又走了。”
权珮用手指轻触了触绿色上的露珠,那露珠便圆滚滚的滚落了下去,折射出刚升起的太阳五彩的光芒,权珮抿唇笑,倚在窗台上有半响的失神。
权珮让人去问宋氏怎么样了,没片刻宋氏就跟着晓月进了屋子。宋氏局促不安的行了礼,权珮指了指凳子要她坐下:“你身子虚。”
宋氏听话的坐下,半响都等不到权珮说话,额头上出了一层汗。
权珮将手中的一页书看完才开了口:“你要做的爷跟我都知道了。”
宋氏吓的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您说的什么,奴婢不懂!”
“我叫你来不是要你说什么,只是要你听。若我跟爷都不想管你的时候,这个后宫就能将你碾成渣子,你要有自知之明,你的敌人不来自这里,来自外面。你虽不讨喜,但好歹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看在这个孩子的面子上我会看顾着你,直到你生下孩子,至于以后会怎么样,还看你的造化,你最好不要在对肚子里的孩子下手,若因为你的疏忽孩子有什么闪失,那你就真的罪无可恕了,明白了么?”
难以描绘宋氏此刻的感觉,福晋不要她说话不过是因为早已经认定了她的所作所为,而当孩子成为了福晋宽恕她的唯一原因的时候,她真有些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这是不是就叫自作聪明?
李氏还是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也看的出来宋氏是自己砸了自己的脚,她看见宋氏丢了魂一般从福晋的屋子出来有心说上几句,但到底闭上了嘴,这个时候还是少说安全些。
夜里胤禛回了院子,李氏和宋氏的屋子竟都没有动静,他迟疑了片刻看着权珮屋子亮着光,到底走了进去。
权珮又在看书,只是刚刚看完丫头们正在侍候她洗手,看见胤禛进来,浅笑着道:“爷回来了。”
仿佛昨天的事情根本不曾发生,这让胤禛竟有些微微松了口气的感觉,矜持的点了点头,坐在了权珮对面。
权珮从炕上下来,丫头替她松了头发,昏黄的灯光下那长发缎子一般的光亮好看,镜子里的女子看起来柔和美好,胤禛想即这么柔和脾气又怎的那么不好?
权珮同胤禛说话:“我今儿叫了宋氏到跟前说了几句,她到底有身孕我不想为难她,但也要让她有自知之明。”事情暂时似乎只能这样,但胤禛却觉得有些愧疚,他起身走到权珮身后:“我给你梳头吧。”
权珮抿嘴笑,看着身后有些生涩的少年,偶尔也会想,有一日他会成长为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