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生 070. 与虎(上)

作者 : 月揽香

070.与虎(上)

贺府小厮抬着两抬小轿,小步快跑,恭敬地弯腰行礼问安,压低轿高打轿帘请少爷、少夫人、舒夫人乘轿进府。

男女不同轿,众人各自乘轿入内。

四周静然,无声无息,让人惴惴,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又似乎很短,轿帘掀起,亮光映入昏暗的轿内,照醒神思恍惚的乔毓宁。

“阿宁。”汤怀谨早已出轿,见女轿没动静,唤道。

乔毓宁瞧着日光下那耀眼生生的男子的手,心里一安,小手正要伸出去,忽见另一轿内走出舒明香,她默默地收回视线,伸手扯住菊香的衣袖,不愿见其他人似的,含胸缩肩避在婢女身侧,假装不起眼的影子般地飘进大厅。

花满秋挑的厨子已烹制了丰盛的宴席等待主人家品尝,汤乔舒三人坐下来共用晚餐,除了贴身丫环留在饭局边侍候,其他婢女去后堂布置物什。

安静地用完餐,乔毓宁扶着菊香的手站起来,似乎迫不及待离开饭桌。

“站住。”

乔毓宁顿步,微微倾身,刘海盖过眼帘,并不正眼看人。汤怀谨放下牙筷,神情里看不出喜怒爱憎,他用像吩咐再上一道菜的口气吩咐道:“明香要调理身子,东边院子让她住。”

“哦。”乔毓宁轻轻应了声,脚步踯躅,不确定自己现在转身走会不会又挑动汤少的神经让他借题发挥惩治自己身边人。

饭堂里只闻舒明香勺碗相交的轻碰声,菊香微福身,道:“少爷若无其他吩咐,婢子先行,好早些为舒夫人腾出院子。”

“去。”

菊香护着少夫人来到本属于元配正室所属的东院,打断众人摆放布置物件的动静,宣布少爷新令。

稻光恼火地放下手里木雕挂件,道:“一定是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拾掇的,我跟少爷评理去,我倒要问问他的良心是不是给狗吃了。”

“站住。”菊香冷面孔道,“你少给我生事,这事就这么定了。”

转脸,她备温柔地扶着不在状态内的少夫人落座绑花垫圆杌,指挥着众多小丫环重新收起东西,搬往西院。稻光瞧瞧少夫人的神情状态,叹气声,敛起脾气,跟着菊香搬东西。

西边院落的格局与布置,其实与东边院落一般无二。

这就不得不说到花满秋的圆滑与细致,他因为透晰汤少内院两位夫人的受宠变化而事先做下如此准备,既迎合了舒明香的心思,又没有对曾经的女主人落井下石,这番用心不由让人称赞。

一夜尽,菊香看院中风景不错,推着少夫人到外面晒太阳,又往她手里塞个陶埙。

乔毓宁把埙推回去,并摇头。菊香见她连最喜欢的事都不做了,急道:“少夫人,您有什么不痛快地就说出来,别闷心里。您这样儿婢子瞧了难受。”

稻光搭腔道:“您要真想少爷回心转意,就听婢子的,赶紧振作起来,您这副样子可不行。”

“我没事。”乔毓宁好不容易开了尊口,又闭上。

菊香稻光急得毫无办法,主仆三人各自纠结间,一个皮木球从墙那头抛进来,夹随着小男童、家丁小厮、丫环婆子阵阵嘈杂声。

院墙角小门被敲响,邻家仆妇边叩门,边叫道:“有人吗?我家少爷的皮球落到贵家院子,烦劳行个方便。”

稻光捡起球,走过去,打开小门,还球。

那仆妇一见人,惊呼道:“稻光,你这丫头怎会在这里?”

“吴妈,”稻光口气不好不坏应道,“这里让少爷买下了,我们昨儿刚搬进来,你们今儿就得到消息,还真尽心。”

吴妈笑呵呵,探个脑袋想打量究竟,稻光挡在门处不让她进来,道:“你家少爷还等着球玩呢,我就不打扰吴妈尽忠了。”

“诶,诶,稻光,有个事儿。”吴妈伸进一只蓝布面的布棉鞋,忝脸笑道,“这是少夫人的院落,呵呵,看着吴妈从前也帮衬过你的份上,给吴妈跟少夫人递个话儿,问问这院里还差不差人手,你们新搬来,必定处处都要人打点,旁的不说,这哪家该交道哪户不该沾,全都在吴妈肚子里装着呢。”

稻光皮笑肉不笑回绝道:“还真是劳吴妈费心了,不过,咱少夫人不爱交际,也没好茶招待外客,您还是请回。”

她不客气地当着吴面用力合上门,气恼恼地走回院中亭边,念道:“那个女人定是知道隔壁就是太太的院子,故意提出调换院子。”

菊香回道:“你未免把她想得太善良。”

“哎,我给笨的,”稻光打下脑袋,冲东边呶个嘴,“那边是公主府,我都给他们转昏了。”她看眼菊香,笑道,“花总管能找到这么绝的地方,我真是服了他。”

“谁说不是。”菊香也忍俊不禁。

皇商贺府与荣佳公主府毗邻相连,花满秋却硬是在这两府内院襄接的后面,找到空隙,让两家都忌惮的汤少住进他们的月复地,不知贺九公汤沐恩荣佳公主贺怀兰等人晚上是否睡得着。

菊香和稻光边聊边打量少夫人,见她还是一副神游在外的恍惚样子,皆是叹息。

许是上午吴妈将汤少一家子搬到省城就住在隔壁的消息传回了皇商贺府内宅,午后,汤太太叫了身边得力的一等丫环莲香来叫儿媳妇过去请安。

这话让乔毓宁屋里人个个瞠目结舌,稻光与菊香苦脸道:“这种事,就太太做得出。”

菊香制止似地看她一眼,走到少夫人那儿,柔声细语提醒该午休了。乔毓宁听话地上床盖被休息。菊香放下屋内所有维帐,汤太太再派人来也被她用午休之由打发了。

个把时辰后,乔毓宁睡醒,正坐在白桥湖边喝醒神茶,稻光苦着脸,来道:陈妈来了。

这位完全可说是汤夫人的代言人,很多时候,她甚至都能代汤夫人做决定,便是省府道台夫人都要给这位老仆妇三分脸面。陈妈身份如此体面贵重,她亲自来送乔迁之喜礼,就由不得稻光直接拒绝了。除非乔毓宁真地准备孤老一生不再与城中夫人团打交道。

陈妈比吴妈、莲香之流都会讲话,也会调节气氛,加上过去她几次帮衬过乔毓宁,乔毓宁心里记着她的思情,并不抗拒与她喝茶说说话。

顺着话头,陈妈提出请少夫人过去坐坐,太太想少爷哩。

乔毓宁不好回绝,再说别人送礼来自己这边也要回礼才是正道,她安静地点点头,由菊香与陈妈定下探望汤夫人时间。

搬进省城第三天,乔毓宁递贴拜访皇商贺府汤夫人,当然,走的正门。

汤夫人一身银灰色的缎面长裙,低调奢华的面料底有暗色流水纹在光影不明中变幻,无形地透出这位非同一般的品味与气势来。

乔毓宁静静地给曾经的婆婆行了礼,菊香在旁帮衬说些话,都是无关痛痒的,比如回礼的礼单内容。陈妈笑呵呵地给婆媳俩搭线搭桥,屋内丫环们会意地有说有笑,有意炒热气氛。

汤夫人砰地放下茶碗,打断一屋子虚假的欢欣,她训道:“你看看你,这副小气样子摆给谁看?我教过你什么,统统都忘了,你这样子还想管得住男人?畏畏缩缩像阴沟里的老鼠不敢见人,有事没事气势先弱三分,你搞清楚没有,到底是谁对不起谁,难怪那种狗屁不如的女人都敢踩到你头上”

众女见太太开腔训人,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吭气。

乔毓宁向来不擅长应对汤夫人,在她的最心底,她更敬畏汤夫人,她很少敢于直面顶撞汤夫人,听她训斥,第一反应就是:夫人教训的是。

汤夫人更来气,怒掌桌再训道:“怎么,我还训不得你了?”

“不敢,您句句在理,是阿宁不受教,累您辛苦。”乔毓宁从菊香手里接过茶,奉上去,“您喝这碗新茶,消消气。”

汤夫人接过茶碗,呷了口,道:“既然觉得我说得都在理,那怎么还不照做?”

乔毓宁微微挺挺胸脯,抬脸努力保持镇定地笑脸看向正位女主人。汤夫人瞟她一眼,拿着茶碗,评道:“眼睛闪什么,我是母老虎啊,能吃了你?”

陈妈带头笑起来,一屋子人陪笑。

“哎哟,太太,”陈妈像笑得喘不来气似的,擦着眼角沁出的泪花,“少夫人是敬重您,她是小辈,哪能正眼瞪长辈呢。您就甭再唬她了。赶紧传她几招,怎么把那个女人赶出去,等她红杏出墙让少爷丢大脸,可就晚喽。”

她又把乔毓宁推进几步,低语透露道,“太太可是有心提点您,您啊,嘴巴甜点,多学着些,够您一辈子受用的。”

乔毓宁诶一声,在汤少不再喜欢她这件事上,她确实需要一些建议指点,特别是来自深谙大户人家内宅生存之道的女性长辈的指导。但是,她不确定汤夫人目的所在。

她想,也许是汤夫人要借她之力救皇商贺府。有传闻,济民堂名气被搞臭后,贺九公的资产大幅缩水,皇商贺府的境况一日不如一日,迫切需要新的助力来摆月兑目前的困境。这也是当初乔毓宁搬入京城时汤少门人判定舒明香出面是为英王、荣佳公主府集资。

另一面,她又暗想:管它呢,再糟也不可能比现在更糟,她宁可被汤夫人利用,也不愿意看到舒明香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汤夫人见她愿意求助,给两边分别递眼神,陈妈带着丫环出去,带上门并在门前守着,不让人听壁角或打扰。

即使屋里只剩两人,乔毓宁还是感到羞怯,不安于与外人说起她与汤少的问题。

如果倾诉对象是阿摩,她会很自在地吐露烦恼。她不合宜地想到。她其实不太专心,是以,整个对话都是由汤夫人掌控,她问什么,乔毓宁被动地回答。

仅仅是这样也足够汤夫人了解到足够的信息,她吃过的盐过乔毓宁吃过的米还要多,几乎是乔毓宁刚说一个苦恼地字眼,她就猜到结果。

“也就是说,舒小姐拿着我儿子的把柄,迫使他不得不娶她为妻,是不是?”汤夫人问道,语意很是不快。

乔毓宁分散的精神收回些许,强调道:“是在去年冬至的时候,现在不是这样的。”

汤夫人喷气道:“废话,有比你更蠢的女人?男人最恨什么,你做什么,我儿子再不跑等着你给他戴绿帽子?”

乔毓宁羞愧不敢辩驳,汤夫人关心的焦点也不在她身上,而是那个还没见面就让她厌恶的舒相之孙女。其中原因就是心思简单如乔毓宁都知道。

谁叫舒明香是荣佳公主的狗腿子呢,汤夫人要不拔了这个钉子,她把自己的姓倒过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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