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暗中醒来,一片耀眼的白光刺得眼生痛,抬手遮挡却发现浑身插满了管子,几台精密仪器摆在床头右侧,仪器后面晃着浅橙色的帘子,再过去就是一大扇擦得明亮的窗户,窗外天格外的晴朗。动了体有些麻木,这时从左侧传来一个稚女敕的童声:“大哥哥你醒啦,廖阿姨刚去洗手间了。”那是一个身穿病号服头戴着一顶蓝色无边病号帽大概七、八岁嘴里正舌忝着一根棒棒糖的小男孩,胖嘟嘟的小脸向我投来一个略带惊喜的大大笑容。
拔掉插在鼻中的氧气管精神恍惚地问:“这是哪儿?”
小家伙有些不解的眨眨眼睛说:“当然是医院喽,你生病了。”
“哦对,应该叫护士姐姐过来。”说着他将凳子扳倒床前,哼哧着爬上床半压在我身上伸手摁响了墙上的呼叫钮,他那个胖乎乎滚圆的身体却没什么重量,心中有点诧异。
“大哥哥,你要喝水吗?”等待护士期间他问道。
“你叫什么?怎么会在这里?”我问他。
“我叫朱滔滔,我也得病了。”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说,“魏医生说我这里长了东西叫碎木细胞瘤,不过是安全的,我就住在走廊对面第四个病房,我们病房——”
“高宇你醒了!”小家伙的声音被廖姐的惊叫声打断,她和几名医生及护士站在门口。
小家伙冲着他们甜甜一笑:“是我帮大哥哥摁的呼叫钮!”
“谢谢你,滔滔——”廖姐感激地说。
“滔滔,快回你的病房去,我们要为这位哥哥做检查了。”一位年轻高大的男医生走到我身边,冲着小家伙和蔼可亲地说。
“哦,好吧。大哥哥你要勇敢哦,检查有点疼,你不要哭哦。”他向我坚定地望了一眼,转身走了。
小家伙说的“碎木细胞瘤”其实是髓母细胞瘤就是人们通常说的脑癌,“是安全的”应该是说“还没扩散”或者是“良性的”吧,他一脸的稚气中透着无比的坚毅,也许小小年纪的他早已明白这些话的含义,也许他还只是朦胧的感受着病魔的恶劣,但愿是后者,心中有些难过,这么年幼就要面临如此多的磨难,希望他能康复。
“你感觉怎么样?这里疼吗?”年轻医生为我做着各项检查,而我盯着小家伙离去的方向发呆没注意他的询问。
“高宇,高宇——”他轻轻推了下我,我回过神问道:“什么?”
“你感觉怎么样?这里疼吗?”年轻医生按着我的后脑说道。
“不疼。”
“这里呢?”
“也不疼。”
……
“好吧,马上安排他做个磁核共振,结果出来了告诉我。”他冲着一位漂亮的女医生说,然后转身对我说道:“不用担心,没什么大碍!我们走吧。”
他冲廖姐点点头,示意她跟着出去。
隐约间一种不祥笼罩着自己,难道我也和那小家伙一样?
一个人在病房中胡乱想着,就听见门外两人小声的对话,一个声音沉稳一个声音婉转的像夜莺。
沉稳的问道:“就是这个房间吗?高宇,还真巧。别弄错了。”夜莺回答:“没错,就是这个。”
沉默了一会,沉稳的有点惋惜的说:“哎,真是可怜啊,听说那个高宇已经到晚期了,年纪轻轻的真是可惜啊。”
“嗯,谁说不是啊,他家人到现在还瞒着他呢。”夜莺回答。
“脑癌晚期啊,受了不少罪。”沉闷的叹息道。
“谁说不是,这种病人见多了,我都觉得自己有些麻木了。”夜莺也叹着气说。
“是魏医生的病人?”沉闷的问。
“是陈——”后面的话被病房门打开的声音掩盖,进来的是两位护士,一位上了年纪的推了个轮椅,一位年轻的手里拿着个记事夹。
她们进来微笑着望着我,年轻的冲我问道:“六床,高宇?”
“是的!”我回答,她在确认姓名。
之后她熟练的记录下仪器上各种生理指标并将我身上链接仪器的线圈及吊针去掉,“自己可以起来吗?我们要去做下核磁共振!”
我点点头,轻轻起身。她扶我下床坐上轮椅。
核磁共振的时间很长,直到做完都在想着两位护士的对话。我得了脑癌而且到了晚期,她们把廖姐当成我的家人,高宇啊高宇,你哪有什么家人,她们还真是高抬了你。自己是不怕死亡的,佐藤神父一直教导说生与死是万物的必经之路。因为罪的工价乃是死,惟有上帝的恩赐,在我们主基督耶稣里乃是永生(罗马书6章23节)。现在的死只是借着主耶稣而得到永生啊。高宇你现在也只是在偿还活时应有的罪,没什么好怕的。在教会学了那么多生与死的故事,死是生的救赎还是明白的。只是让我尽可能无痛苦的离去吧,自己是个脆弱的人经受不起痛的折磨。
回到病房廖姐和那个年轻的医生已等候在那并交谈着什么,看见我都递来一个温柔的微笑。扶我上床后廖姐说道:“高宇,这是你的主治医生魏晖魏医生,魏医生就你现在的情况想和你谈谈。”原来他就是滔滔嘴中的魏医生,他想谈什么呢,病情吗,我已经知道结果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见我没吭气,廖姐接着说:“魏医生很重视病人的心理状况,他想和你进行一次心理治疗。”
心中有些纳闷,一位脑科医生竟然还会心理治理,为一将死之人浪费这么多口舌干嘛,既然他们觉得这样做是在尽职责的话我也不反对。于是对魏医生说:“好吧!”
魏医生的个头和兰朵差不多,似乎男人中只有我没有发育好,他戴着黑筐的金属眼镜,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两片善意的薄嘴唇,整个脸不像兰朵那么刚毅,两条长腿、身形略显消瘦,整体看来还是十分柔美的,如果出现在漫画中可以说是位标准的温柔体贴型男人。
他优雅的坐在我对面的凳子上,将病历翻看了一阵后,凝视着我一句话也不说。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问道:“魏医生你不是要对我进行治疗吗?”
他回神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们开始吧!首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好吗?”
“好的!”我没有任何感情的回答。
“高宇,我知道你是一位漫画作家,最近你是否应为漫画的相关工作觉得压力太大?”
“没有!”我诚实的回答。
他看着我严肃地说:“但我听廖女士说,你最近常无法正常的完成工作,并感觉自己没有办法拿起画笔。你是觉得对这份工作感到有些困惑还是别的其他什么原因呢?”
我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不想告诉他自己是在为兰朵的事心烦意乱。
“作为你的医生,我想你应该信任我,说出你的困惑和想法,我会为你保密的。”他温柔地说。
“他想窥探你的心“,脑中的一个声音响起,“凭什么他想知道就要告诉他,不能让他得逞。”
“作为医生,我建议你暂时放弃漫画工作休息一段时间!”他突然说道。
心中一震,“为什么?为什么要我放弃漫画?漫画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你要我放弃自己的生命吗?”
“可你现在的样子就是在放弃自己的生命,不是吗?”他有点激动,“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让自己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要这样折磨自己的身体?要不是那天早上你邻居发现你躺在楼道里并送你来了医院,恐怕你已经——,你昏迷了整整两个昼夜知道吗?两个昼夜!有多少人在为你担心,你知不知道?”
“这好像跟你没多大关系吧?”这位医生的举动有点超出职责范围了,虽然生了病但还轮不到他来指责我的生活。
“你——”他哽住,站起身走到窗前沉默了一会说道:“对不起,我有点失态,请原谅!”
他转身重新坐下,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还是暂停目前的工作吧,我会和廖女士谈的,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有些恼火,又是一个自大的家伙,让我想起了兰朵。
“因为我是你——,我是你的医生。”他顿了下然后小声说完后面一句。
“何必那么麻烦呢,魏医生,你直接告诉我,我要死了不就成了?”我冷冷的没有一丝恐惧。
他有些诧异:“谁说你要死了?”
“我已经听到护士的议论了,脑癌已经到了晚期!”
“是哪个不负责任的护士说的?你告诉我。”他生气道。
“只是刚才听到门外的议论不知道是哪位护士。“我说。
他又好气又好笑的用那纤长的大手在我头上揉搓着,“你死不了,她们议论的是另外一位高宇是位女的,你只是神经紧张导致的晕厥,不过也不排除你脑部血管是否有病变,要等核磁共振的结果出来才可以下结论,有我在你就死不了!”
眼前的魏医生真的很温柔和兰朵完全不一样,他那只拯救过多少生命的手轻轻拭去我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柔声说道:“坚强点好吗?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他起身看了我一会儿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可最后一转身坚决的走了。
“活着的人知道必死,死了的人毫无所知,他们一切的思想都没有了,而且他们的名也无人记得(传道书9章5节)。”想将这句话送给那位即将离去的高宇,你逝去后将丢弃这个名讳,我逝去后也将被人遗忘,但我们会在天堂相遇,你微笑着为我打开乐园之门,我微笑着为你戴上光芒之环,未见过面的朋友啊一路走好。
我的大脑没有任何问题,三天后出了院,从那天起我被要求停止了一切跟工作有关的活动,主要任务就是睡觉,这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