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那张公子不回头答腔,他便与陈林没半分关系,只可惜他这一搭腔,却在陈林身上成全了那陈员外梁山好汉的美梦,只是如今的陈林,皮仍是那皮,里子却不是那里子了,未见得肯做那招安的宋江。
回头说三言两语间,王二麻子已经赶了上来,谄笑着道:“张公子说哪里话来,我王二麻子敢蒙谁也不敢蒙您啊,难道不怕吃牢狱饭么?我这里是真有好事,只是这地方实在不方便说。”
张公子听王二麻子说得认真,便由王二麻子和小厮一起跟在身后进了酒楼。店小二见来了常客,赶紧媚笑着跑来招呼,然后从小厮手里领了三五个铜子的赏钱,便带着张公子几个进了个雅致的包间。
包间靠窗的位置摆着吃饭的圆桌子,四周墙壁上挂着些诗词书画,正中却摆着品茶聊天的桌凳。张公子径直往窗边桌子坐下,点了酒菜,便示意王二麻子坐下来说话。
王二麻子在张公子下首用半边坐了板凳,却不敢离张公子近了。小二端上茶水,张公子把玩着茶杯懒洋洋问道:“王二麻子,你说说,你有什么好事要送我?”
张公子若在楼下便非要王二麻子说出个子丑寅卯,王二麻子还真想不出话来,不过这会儿他却有了计较,只听王二麻子道:“张公子可晓得现如今这登州府内哪家姑娘最是貌美?”
张公子也是经常在勾栏里出没的,摇头道:“那些青楼女子没兴的很,给钱便月兑裤子,腻味了。”
王二麻子一听这话,脸上越发笑得灿烂了,只把那满脸麻子挤作一处,斑斑点点好不恶心。张公子见了心烦,怕影响了食兴,便起了逐客的念头,只是急切间找不到由头,却听王二麻子道:“公子爷是什么身份,若是要勾栏里的姑娘,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哪里要我来说道,我说的却是登州府城十余里外的陈家小媳妇。”
张公子闻言面上先是一喜,少顷沉下脸道:“我晓得那小宋江名头,若是别家,只要你有计策,我倒是不怕。只是这小宋江,我曾听舅舅嘱咐过他家里我那表弟,尽量不要招惹为妙,免得招惹上不三不四的人,惹上麻烦是小,丢了性命不值。现下虽然小宋江死了,但欺负到他儿子头上,难保没有打抱不平的。”
王二麻子道:“张公子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现下非但那小宋江死了,他那儿子前几日也见了阎王。前日我还到他家吃丧酒呢,见了一眼那新成的小寡妇,哎哟,我王二麻子平日里也没少爬墙看别家闺女媳妇的,却从没见过有那小寡妇般俊俏模样的,真真要把人魂儿都勾了去。我本待今日再去看的,哪晓得一进了赌坊便没顺手过一回,直赌到下午,却误了去吃酒。”
张公子听得小寡妇三字心便痒了,再听后面王二麻子口口声声夸赞小寡妇美貌,便觉得舅舅是堂堂知府老爷,怕他个下三滥的腌臜货作甚?不过是为了少些麻烦的小心之言罢了。
王二麻子倒是早就认得这张公子,晓得他平日里花钱大方,也舍得打赏人,这才愿意拿别人家媳妇来献殷勤,指望能混俩个赏钱,说不定日后还能傍上这尊财神呢。此时见张公子不答,便又道:“公子爷,您就听我把陈家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保管您谋了那小娘子没有麻烦就是。”说完见张公子握着茶杯一脸倾听模样,便又继续道:“当初那陈员外眼看自己活不长了,怕儿子年幼难活,便寻了昔日的好友、镖局的武师赵师傅,央他将年芳十六的二女儿嫁给自己儿子,也好帮着儿子*持家业,等过两年儿子大了,便一切都好了。那赵师傅平日里性情孤僻,平生只小宋江能与他谈得来,更没婆子愿到他家走耍,哪里晓得他一个武师家有标致的闺女,竟害得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儿到十六了也没媒人上门。陈员外央人来说媒,一来女儿要嫁,二来也是帮好友个忙,赵师傅也就答应了。却哪晓得陈员外死后,他那儿子陈林还是孩子,又十分顽劣,经常气得小媳妇跳脚,前几日被媳妇追打,爬到树上去多躲,被媳妇一竿子捅了下来,正好一个倒栽葱,便见了阎王。那陈林死时不过十四,不定还没醒楚呢,我观那小寡妇模样,说不定还是个处呢。闹下这等事儿,他那娘家不过区区一镖师,公子爷即便把她强占了,又有哪位好汉肯出来帮她说事儿?若真个不好惹,我王二麻子有多少斤两,又哪里敢说他家长短。”
张公子听王二麻子说到这儿,心里的担心也全去了,一扬手道:“好,明日且去看看那小寡妇值不值得爷我动心。”说罢对桌边站着的小厮道:“张万你且去置办些香辣纸火来,吃完饭便回去早睡,爷明儿个早起去吃丧酒。”又对王二道:“王二你今日且随我回去,省得明日寻你,少不了你的好处。”其时陈林已死去三日,吃丧酒明显是迟了,只是张公子本不是冲着吃酒去的,置办纸火人情不过是由头罢了,哪里会在意是不是晚了。
回头说陈林套那美貌小媳妇的话,古代女子虽早熟,但陈林实是个三十岁的中年人,十余年来换了二十几份工作,长的年余,短的半月,什么人没见过,什么风浪没经过,套个小姑娘的话还不简单。到晚上点灯时,陈林已将现在这个身体的家世了解的七七八八了。只是认人这种事不是通过言语办到的,还得着落在这便宜媳妇身上。
陈林躺在张雕琢颇为讲究的陈旧木床上,身上盖着条锦被子,被子是新的,床是旧的,想来被子是媳妇陪嫁,床却是自家的旧床。新婚连张新床都不曾置办,这副身子的老爹把家产败到什么曾度便可想而知了。
看那便宜媳妇将灯点燃,陈林却想,他倒大可只推说自己失忆,只是那样一来,这美貌媳妇怕要担不小罪过。古代那“妇有七去八去”的陈林还是听过,把自己老公都给打傻了的悍妇,真要追究起来,将她去沉塘也未见得不可能。因此将那小媳妇叫道身边道:“媳妇啊,你相公我这脑子看来是摔坏了,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好,我担心别人说你把相公打傻了。咱们以后还要一起过日子不是,闲言碎语的,你不好过,那也就是我不好过。我看不如这样,你不要对人说我的脑子摔坏了,反正该晓得的我都晓得了,即便不晓得的,日后你也可以帮我打圆场。唯我连你都认不得了,日后恐怕很难认出谁是谁来,有些难办。日后你得想法子先告诉我。”
赵氏听陈林这么说,感激的眼泪汪汪得,有心要做一回那敢作敢当的好汉行径,担下打坏了相公脑袋的罪过,但想起中午暴怒的父亲,又不禁心虚起来,便到床边扭扭捏捏道:“相公,奴以前只觉得你顽劣讨人厌,原来你心这么好,奴都差点要了你的命,现在还害得你失了记忆,你还处处为奴着想,奴只能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再也不打你了。”
陈林听着奴啊奴的颇为难受,从床上坐起道:“你不是叫云娘么,那我以后就叫你云娘了,你也别老是奴啊奴的了,怎么听着怎么别扭,你就直接自称我吧,要是不高兴,称姑女乃女乃也行。”
赵云娘听陈林说完却急了,退后两步道:“看来相公你是恨我恨得急了,失忆了都还记得我以前经常在你面前自称姑女乃女乃,相公你要打要骂都可以,只是别再记恨奴了,行么?”
陈林心里一阵恶寒,复躺下想,果然如此,口口声声自称奴,却未必真是奴,说不定是个母老虎。方才前一句说“要做牛做马报答”,后一句却是“再也不打你了”,这做人做到牛马向你保证再也不打你的地步,那可是要多悲哀有多悲哀啊!再看看自己现在的身板,女人是感性动物,说话可做不得准,一冲动那是啥诺也敢许,哪天又冲动了,以前的啥诺也得丢在一边。如此看来,日后还是小心为妙,几十岁的人了,被个小姑娘给打了可不好接受。想到自己三十岁的思想和这十三四岁的身体,这乱七八糟的关系又让陈林头大了,不由道:“这都是他妈什么糊涂事儿,那个云娘,我都说了,以后不许自称奴,听着难受。”
这话要是由陈林以前那个身体说,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他现在的身体发出的是童声,中间夹杂着脏话,一下子让小媳妇想起以前陈林的可恶来,脸上闪过一丝怒火,旋即便想起这几日经过的事儿,又将怒气压下道:“相公既然不让奴自称是奴,奴以后不这么自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