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进屋见哭成泪人的赵云娘颇感莫名其妙,待见赵云娘后边的举动,越发手足无措了,竟愣在当场。赵云娘只当他被拆穿了算计发愣,想起这些日子来为抄持起这个家,也不晓得费了多少神,抹了多少次泪,到头来竟落得这般收场,一瞬间浑身力气也没了,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陈林被吵得心乱,越发理不清缘由了,只得蹲下扶着云娘肩膀问道:“云娘快别哭了,到底为了什么事,你先说出来,我们再慢慢商量嘛!”
赵云娘一把甩开陈林的手道:“都答应了人要打死了奴了,还商量个什么,当奴耳朵聋了么?你要杀奴便赶紧杀了,只是随那恶汉去做土匪有个什么前途,指不定哪天便被官军给捉去砍了头,害你陈家绝后,是万万去不得的。”
陈林只是一时失了方寸,倒并非愚钝之人,此时如何不能明白个中缘由,只是急切间也不晓得如何作答。
大堂里莽汉听得厨房传来吵闹,赵云娘声音大,他也听得真切,直把他急得搓手挠头。有心要帮陈林澄清曲直,只是这乃别人家事,他却干涉不得,何况以他嘴舌,不掺合还好,掺合进去只怕越发乱套了。
厨房里,陈林把要表达的意思理了理,开口道:“云娘时常说家里生计艰难,我连日来苦思,只盼着想条出路来,让云娘有新衣穿,吃饭有肉,不必再为那生计忧心。只是思来想去,终究无处下手,方才那兄台相邀去山寨,又说有酒有肉,我一时动心,便询问他具体情形来着,只是不曾先与他澄清了你的误会,也不过是拖得一时半刻的时间说而已,待了解了那兄弟的来龙去脉,我便告知他莫要轻信了外间谣言,让他休要再说杀你的话。至始至终,我几曾说过要杀你的话来?”
赵云娘初听陈林的话,只道陈林拿花言巧语诓她,待听到后面,却想陈林的确没有说过要杀她的话,连答应也不曾答应过。又想陈林不过半大孩子,却哪里会编那许多花言巧语,倒有些吃不准了,遂略微止了哭泣,抬头疑惑道:“你不曾骗我?”说话间用衣袖揩了眼泪,说完话便睁亮了眼睛盯在陈林脸上看,少许又回想起什么来,打断刚要开口作答的陈林,问道:“还有你开始说得那些都是真的么?”
陈林初时还担心,似她这般盯着人看,没问题也能把人看得心虚了,若显现在脸上,岂不成了黄泥巴掉在裤裆里?好在有那后面一问,陈林听见便不忐忑了,答道:“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你又不是不晓得,这世间便只你一个亲人,做什么要杀你?我醒来这些日子,你难道有亏欠于我?至于开始的话,我就你一个亲人,不想你好,却想谁好来着?”
赵云娘听他说得在情在理,便有七八分信了,却想:“若他一辈子都这般多好,只我一个亲人,只为我一个人着想。”却又觉得这想法实在荒唐,自己岂不是善妒的女子?
俗话说相由心生,赵云娘心念急转,脸上自然阴晴变幻不定,只把一旁察言观色的陈林弄得如坠五里云雾。赵云娘想毕也怕着了相,便也看陈林。陈林不知就里,见赵云娘又看来,只得挤出一张讨好的笑脸来。赵云娘看着陈林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脸,暗道:“也为难他了!”正不知如何说话时,恰好看见那一锅开水,便道:“你看我,怀疑这怀疑那,竟怀疑起自家相公来,连茶也忘记泡了,莫要怠慢了客人才好。”边说便开始泡茶,待茶泡好,用木盘盛了,递给陈林道:“不过那客人我不喜欢,张口闭口就是打啊杀的,不似个好人样子!”
陈林接过木盘笑道:“土匪不这样要怎样?你还别说,棺材只能卖一次,即便这次成了,若实在想不出个长久挣钱的门路来,说不得这土匪也可以当来试试!到时你做了土匪婆子,说起话来说不定也喊打喊杀呢。只是我家云娘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却不会那般粗鲁!”
赵云娘听陈林赞她美貌,噌怪道:“要美人儿,自己再找去,你家娘子却不是。哪有这般夸自己老婆的,也不怕外人听了笑话!快些把茶端去给客人,都凉客人半天了。”
端了茶,陈林路上却想:“赵云娘虽每日里抄持计算,看似老练,实则也不过半大丫头,为生计所*而已,自己说什么也该接过这担子挑了,若让一个本该对未来充满幻想的懵懂女孩早早被生活磨去青春,情何以堪呢?”
思虑间,陈林已到了堂屋门外,跨进门槛的瞬间,做土匪的念头又从陈林脑海闪过,不过片刻后又想:“云娘未必喜欢,自己是知道些历史梗概,云娘却不知道。即便云娘知道一二十年将要发生的事,两厢取舍,说不定她宁愿食不果月复也不愿做那担惊受怕,随时可能被杀头的土匪。”
堂屋里的莽汉终于等到陈林回来,不等他到面前便说道:“兄弟,害你家里闹了误会,真是对不住,要不,你拉我到院里痛打一顿,弟媳妇看了便会消气。”
陈林赶紧上前劝住道:“哥哥快莫要这么说,你为了小弟大老远跑来,我尚且不晓得如何报答这份情义呢,却说什么痛打,不是折煞小弟么?对了,哥哥还没告诉小弟高姓大名呢?日后若真要上山寻哥哥,总得报个名号吧?”
莽汉子道:“你就说找李三便是,既然兄弟一时不想去,我在这里却怕给兄弟招来祸事,这便要走。下山时大当家挑拣了些礼物让俺带给兄弟,只是路途遥远,我又不是个精细的人,怕过于招摇引了官府注意。兄弟是脑袋别裤腰上的,死了也没甚大不了的,连累了兄弟你却不好,是以大件的便没敢带。”说罢把一直背在肩膀上的青布包袱取下来丢在茶几上,看样子倒颇有些份量。
陈林在心里暗猜包裹里究竟是何物事,又不好当面打开来看,不过对方既是山寨之主,出手自不会寒碜了。看李三时,只见他颇为局促地搓着手道:“陈兄弟,近些年年景不好,连带着寨子里日子也不好过,大当家的说本该将些干净的现银拿来送的,兄弟用度起来也放心。奈何寨子里养着几百号人吃喝,那些银子是准备来卖粮的,尚且差着许多呢,进一趟城不容易,因此不能成行。这粮食又不敢有半点差池,是以只得拿了这些东西来。”说话间指了指几上的包裹,又继续道:“兄弟若是手紧时,便寻个可靠人儿,取一两件去当铺里换点零花钱。若不急用,放在家里把玩便是,切不可拿去招摇。日后若有用得着李三的地方,只管拖个口信到爬头岭,但凡做得到的,李三绝不含糊。”
陈林听李三言语,又察言观色,猜李三给的多半是贼赃了,甚至都是些不好出手的,心里便有些纠结。平白受了人家这许多东西,好生过意不去,只是若对方给的是不好出手的贼赃,却又未免有些小心眼在里面,让人受着不舒服。方才没脑袋一热便答应上山入伙看来是选对了,那李三说的什么大当家什么样以前又不曾见过,若对方是个心眼多的,上了山,自己有本事,难免要遭他猜忌,自己没本事吧,就只能混吃混喝,又少不得还要遭人白眼,却何苦来?
里面是贼赃也好,不值钱的东西也罢,陈林正为生计所困,有东西送上门自然是要受的,又不愿学那推来让去的虚伪作派,便客套几句把包裹收了,要留李三吃饭,李三却说什么也不肯。
陈林这些日子来为银钱所困,颇为在意包裹里的物事,急于打开来看,送李三到门外,便三步并作两步回去,入门绕过椅子到了包裹前面,就着茶几上解开包袱来看,里面却尽是些首饰之类,什么镯子、耳环、簪子五花八门,玉、骨居多,金银的却难找。
“相公,几上哪里来这许多首饰?”赵云娘听见门响,在厨房里看着陈林送李三出了门,又见陈林急匆匆回了堂屋,心中疑惑,便寻过来看。
陈林本打算看里面有无金银器皿,好融了拿来应急,看罢大失所望,发愣的档口倒没注意赵云娘进来。听赵云娘相问,陈林顺口答道:“哦,方才那李三送的。”说完一边伸手去首饰堆里取了支玉簪子在手里道:“云娘把这簪子戴上看好不好看。”他认不得玉的好坏,只听说翡翠值钱,却又没见过真翡翠的模样,便拿了个绿油油的要帮赵云娘戴。
赵云娘眼快,见陈林拿的簪子通体翠绿,打磨得十分精美,还坠着两颗朱红宝石,却正是眼前这包首饰里最好的。她生活在明朝,又并非豪门大户出身,更不曾如陈林那般看惯了地摊上那些琳琅满目的仿制品,以至于连真品也审美疲劳了,是即便梦里也不敢想能戴这样值钱的首饰,一时间竟觉恍如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