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德治好了李二嫂的怪病,这事儿传遍了玉孤山的前前后后,附近一带都知道有一个姓吕的大夫,一时之间,他的名声大噪。后来,人们也知道他不但懂医术,会看病,而且还精通五行术数,会看相、卜卦,断风水、决疑惑,所以,人们有个大事小情就都来找他,时有奇准的时候,从此,他的名声更响,有人知道他的字叫亚仙,于是索性送了他一个外号,叫“吕半仙”。而他们父子二人就靠他这身医卜星相的本事,混口饭吃。
几年的时间转瞬即近。
这几年里,吕品跟着父亲学习,不但读了大量儒家、道家经典,也读了许多医卜星相之类的书籍。吕口天生聪颖,记忆力强,悟性更高,许多连他父亲都认为很难掌握的东西,他竟是一点即通,吕德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只是吕品的性格仍然没有多大改变。他的个子长高了几近一倍,可是除了和李阿毛要好外,竟不愿和别的孩子往来。
阿毛大他三岁,几年前,李二嫂就买了几只羊叫他和别的孩子一起去放,吕品有时和他同去放羊,有时不愿去,就独自呆在家里读书。见此情景,吕德不免暗暗担起忧来。
这一年吕品已经十三岁了。李二嫂的身体不好,家里月兑离不开,从去年起,阿毛就不再放羊,在家里侍侯母亲,一边春种秋收,伺弄庄稼——虽然他不过才十五岁,却已经要做为大人,挑起家庭的重担了。一时间吕品没了玩伴儿,终日不出家门,显得更加孤独了。
吕德从先人手中传下数卷古籍,自幼得长辈教,加上自己悉心研究,所以才在医卜星相上有了些许成就。然而他志向本不在此,更喜爱黄、老之术,自年少时起,就每天勤加练习,他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长生不老、得道飞升的。可惜二十余年过去,竟然没有多少长进。只就五行术数这一块来说,他连最基本的周易纳甲神术与梅花易术都不能得心应手,铁口直断,更何况高深的太乙神术或是奇门遁甲了。自打李二嫂的事儿过后,他深感自己能力低微,上次治好吴少夫人全凭误打误撞,而这次治好李二嫂又靠的是她自己母爱的强大力量。如果不是有偶然因素,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了。
如今,迁到玉孤山下的东山村已经七年有余,他也觉得自己头上皱纹日渐增多,头上也添了几丝白发。想想古往今来,有多少人痴迷慕道修仙,然而真正有成就者又有几个?前人记载的《神仙传》也不过就是那么薄薄的一本。又何况自己资质有限,二十年都没有进展,而今,自己年龄渐长,竟然一事无成,脑力也渐不如前,恐怕今生也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一想到这一层,吕德顿时没有了平日的雄心壮志。看着儿子悟性极高,或有所成,心中深感安慰,于是索性乐天认命,不再妄想,先是把自己坚持十几年的清晨早起、练习“五禽戏”的功课疏懒了,不久又把夜里晚睡、对着星空吐故纳新的功课也略去了。每天只管逍遥自在,任凭时光慢慢流逝。
不过儿子吕品性格孤僻,不爱与人交往,终究还是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吕德观儿子相貌,见他额头不广,面不丰厚,知他没有富贵命,不能靠科举入仕途,得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然而他却五官端正,鼻梁高耸,两耳垂珠,目如朗星,口如丹珠,一副月兑尘离俗的气质,只怕将来也要走自己这条道路,而且成就远胜自己,就是真能得道成仙也未可知。只是人生在世,终究要步入社会,与人交往,如果只知道读死书,不通人情事故,是难成大器的。看来,为了儿子的未来途着想,总要想一个办法锻炼锻炼他才行了。
只可惜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一想到这一层,吕德不由得想起死去的妻子王氏来,如果她在,两个人商量一下有多好啊,也多了一个拿主意的人。然而,此时的夫妻二人,不仅是阴阳相隔,更兼是关山相阻了——她的坟墓远在辽东故土,连拜祭一下都不可能。
夏天渐渐过去,秋的气息渐渐走近了。这一天夜里,吕德陪儿子读了一会儿书,自觉无聊,见他睡下了,又一个人走出院外,在庭院中闲走,一边仰望夜空。
时候已近半夜,一轮明月照在当空,四下里万籁俱寂,没有一点声响,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窸窸窣窣,踩碎了满院的月光。
月挂中天,群星暗淡,只有这一轮明月显得那样圆满、光洁,月中桂树清晰,似有人影晃动,那就是传说中砍树的吴刚吧?吕德呆呆凝望着,一时间无限感慨。也许神仙只是人们心中的一种梦想,就像传说中月中广寒宫和海外仙山一样,永远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还是要过好眼前的日子才是。
一想到眼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看今夜月儿正圆,不是十五也是十六的样子,那就是说,妻子的祭日应该到了。每年的这一天夜里,他都会和儿子到村外的十字路口,去祭奠妻子,同时给吕品讲讲她的故事。这段时间只顾想着怎么改变儿子的性格,怎么竟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想到这里,他急忙屈指一算,今夜果然是七月十六,正是妻子的祭日。他想叫起儿子,可一见时候已晚,儿子应该睡得正香,终究不忍心叫醒他,何况家里又没有备着纸钱香烛,叫他也是无益。
他略一迟疑,随后心念一动,便开了院门,走出村去。
夜色如水,月光下的景物都看得清清楚楚,然而吕德再没有心情观赏景物,他迈天大步,直来到村外的十字路口。
四野无声,只有北面的玉孤山在月光下更显得幽暗深邃,在这样的夜里,似乎她已不再是那个等待情人的妙龄少女,更象一位抚慰子女的温情母亲,深情地凝视着她的子女们。
吕德望望玉孤山,心中无限感慨,于是向着北方,双膝跪倒,抬头望着空中的明月,似乎看见了妻子温馨的面容,一时悲从中来,不由得一腔热泪夺眶而出。
吕德望空遥拜:“贤妻在上:一别之后,阴阳异路。如今品儿已长大成人,身体康健,异禀非常,深慰人心。只是他喜爱读书,性格孤僻,不愿与人交往。你如地下有知,保佑品儿,教我良策,叫他不但聪明伶俐,更能完善性格,以便继承祖业,早成大器,不负吕家历代心愿。若能如此,吕德再苦再累,不敢推辞,亦期早日相从于地下,夫妻完聚,共享天伦。”
说罢,附身向下磕头,再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
明月无声,月光清冷,只在他的身上洒下阵阵寒意。他抬头对着那一轮明月,久久凝望。
不知什么时候,吕品已经跪在他的身后了。吕德听见轻轻的哭泣声,回过头来,看见儿子在他身后直挺挺地跪着,两眼同样紧盯着那一轮皎洁的月亮,眼中的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流下去。
“品儿,你怎么来了?”吕德拿衣袖拭了拭眼泪,轻声问道。
“我梦见母亲了。醒来见你不在,想起是母亲的祭日,就一个人找来了。”吕品说。
吕德如梦方醒,妻子祭日的第二天就是儿子的生日啊。虽然这些年来,他们只过祭日,从来没有庆祝过生日,可是哪个孩子会忘记自己的生日呢?只是他为什么早先却没有说出来呢?他从来没有见过他母亲,又怎么会梦见她?既然梦见了,又怎么知道一定是她呢?
吕德站起来,也把儿子扶起来,替他擦了擦了脸上的泪水:“品儿,你梦见你母亲在哪里?她又怎么样了?”
吕品回答说:“我梦见母亲就在后边的玉孤山上,她和我一起放着一群羊,她就坐在那里,看着我在山坡上跑啊……跑啊……我一高兴,就醒过来了。”他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了。
吕德装做没有看见的样子,心中无限感慨。这一幕,也许只是他的梦想罢了,他又什么时候享受过这样的快乐呢?可是这话却不能对他讲出来,他不能唤醒儿子难得的美梦。
明月渐渐西行,吕德看着夜色凄冷,怕儿子着了凉,便带着他回到家里重新睡下。他自己却久久不能入睡。吕德的心中一直在不住地思考:这样的日子里,这样的一个梦,究竟意味着什么?难道这就是她给我们父子的暗示?而这一切又暗示着什么呢?
不知想到什么时候,吕德才矇眬睡去,一觉直到天明。
儿子还睡得正香,吕德起来穿好衣服,一贯地先出去看看,舒活一下筋骨,才回来准备早饭。这一出来,他才吃了一惊,原来昨晚想得太久,他起得实在迟了些,太阳已经出来很高了。村中炊烟袅袅升起,映着阳光,伴着晨雾,闪出一道道金光。有两个孩子正赶着羊群向后山走去,恰如一片浮动的白云,直飘上玉孤山前坡地上,一片咩咩的的叫声此起彼伏,伴着鸡鸣犬吠,叫出一片祥和的乡村景象。
吕德心中不由一动,难道妻子的意思是要儿子去山上放羊吗?去外面做些事情,总比关在屋里读死书好,既可以接触自然,又可以与其他孩子来往,这真不失是一个锻炼儿子的好主意。
这么一想,吕德如同拨云见日,心中豁然开朗,几日来的郁闷一扫而光,似乎看到儿子已经成长为一个性格开朗、本领出众的翩翩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