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当天晚上,出乎吕品意外的是,杨多儿还真的上吕品家里和他来学习了。吕德见儿子又有了新交,而且她的相貌不俗,自然也是欣喜不已,就把蜡烛让给他们,自己在一旁高高兴兴地看着。
多儿还叫吕品教她一段故事,吕品转念一想,《烈女传》里都是故事,这样点着灯讲故事实在太可惜了。而且只讲故事,讲多少也是没有多大用处,还不如教她识字的好,这样久而久之,她认字多了,就可以自己读书了。于是,打定了主意,选了篇《千字文》教她。多儿一听说要教她识字,也是十分高兴。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吕品只教她这几句,叫她跟着读,不但要背诵内容,还要同时识字。多儿也够聪明,只几遍的工夫,她就记住了。吕品再给她讲解意思,并将这几句话抄下来,叫她回去认读。既教文,又教字,也教知识,别看他初为人师,教得还蛮像那么回事。
天色渐晚,吕品才送她回家,并且约定,明天上山再给她讲故事。
第二天早上,吕品赶着羊一上山,又发现顾兴儿和王玉宝已经在等着他了。他们两个再把羊交给吕品,仍然跑到后山去玩儿。
吕品一心只想着杨多儿,只怕他们呆的时间过长,见他们走了,只有高兴的份儿。他一边放着羊,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今天该讲哪段故事才好。
杨多儿终于又蹦蹦跳跳着从山下上来了,吕品远远望见,忙站起来,向她挥手。她很快跑到他面前,叫声:“吕品哥哥!”
吕品点了点头,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多儿说:“你教我的书我都记住了,看我背得对不对?”说着,把篮子和药锄放到地下,拿出那张小纸条放到吕品手中,煞有介事地背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果然一字不差。
吕品听得高兴,正想鼓励她两句,多儿忽然脸上一红,低头小声说了一句:“我还会写了呢!”
吕品吃了一惊,自己只教她识字,并没有教她怎么写啊,这么多的字,难道她竟然都能记住不成?
多儿折下一截蒿秆,蹲在地下,扒开一片草皮,露出地面,便用蒿秆在上面写了起来。虽然她不懂笔画结构,却是一个字也没写错。
吕品更加高兴,当下给她纠正了写法。她用脚把字迹抹平,再重写一遍,已经完全掌握了。吕品心中大喜,稍停一下,便又给她讲了一段《田稷母教子》的故事。多儿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有几只羊吃草跑得远了,吕品急忙跑过去把它们圈回来。再看看多儿,她似乎还在想着刚才的故事,尽管手里已经拎起了竹篮和药锄,却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欲去又留。不过,他们都知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再这样耽误下去,恐怕她连一棵药也挖不到了。多儿只好和他告别,一个人很快向山上跑去了。她的一身绿衣转过几丛金黄的灌木,只余下一点鲜红的头绫,还在吕品的眼中晃荡。然而只是一会儿的工夫,连这一点鲜红也隐藏在层层的树木之中了。吕品的心中一阵阵失落。
在接下去的几天里,她每天晚上都到吕品家里学习,而每天白天都在山上听他讲故事。到了第五天头上,她已经会写一百多个字了。吕品心中高兴,便把文房四宝借给她,叫她回家也能练习。
这时候,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和兴儿的约定,似乎每天放着这一群羊都是他天经地义的分内之事,并不觉得有多为难。然而最后他还是醒悟过来,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过了这六天,他就没有义务再帮顾兴儿他们放羊了,而在这片山坡上,将会是他们三个人在一起,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和杨多儿独处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一想到这些,吕品心中惆怅不已,可是又无可奈何,只有听天由命,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这天早上,他们又在山坡上相会,这回,吕品一连给她讲了两个故事,而且还意犹未尽,打算继续讲下去。还是多儿清醒一些,看看时候不早,就和他告了别,又独自上山去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吕品心中又是一阵阵失落。他巡视一遍自己管的这群羊,见有几只已经饱了,正趴在地上休息,余下的都在慢条斯理地吃着草。羊们根本不用他*心,他就这样无所事事,只好又坐回到那块山石上,仰着望着山上的树丛。
秋意是越来越浓了,山上树木多已枯黄,但仍有几点绿意在努力支撑着。这样夏季里平淡无奇的绿色,在漫野金黄的秋天却显得那样鲜明,就如多儿的一身绿衣,始终在吕品眼中闪现,久久不能忘怀。
这几天晚上,他都只顾着教多儿了,自己竟然忘记了读书,所以白天时竟然没有可以回味的东西。当然,他的心中记忆的书本来也不在少数,只是这时却丝毫没有回忆起来细加体味的兴致。他的心里空荡荡的,被无边的落寞充满了。他凝思着,不由得心中升起一股模模糊糊的愿望:他要是个男孩子有多好啊,这样就可以和他一起放羊,就可以长时间呆在一起了。不过是女孩子也好,或许还可以……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忽然看见一道绿影从山上的小路间直飘飞过来。他心中一惊,“腾”地一下站起来,来的果然是杨多儿。她跑得气喘吁吁,远远地看见他,就急忙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山洞里有人!”
吕品一愣:“什么人?”
多儿跑到他跟前,回身向山上一指:“就是那个山洞,里面有人啊!”
吕品急忙安慰她几句,叫她慢慢说是怎么回事。
原来,多儿就在玉孤山的“左眼洞”前挖药,刚好挖到洞口,不经意间抬头向洞里一看,却见洞里端坐着一个人,一双眼睛正明晃晃地盯着她。她大吃一惊,来不及细看,吓得撒腿就跑,连篮子也忘了拿了。她只看清楚里面是个女的,别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吕品也觉得奇怪。在这个时候,在这样偏僻的山洞里,怎么会有女人出现呢?“玉姑双眼”的两个山洞虽然不太深,但洞口宽敞,如果有人要在里面躲避,并不是理想的地方。不是躲避,又会有谁在大白天出现在洞里呢,而且还是一个女子?如果不是疯子,就一定是鬼怪了。
一想到这里,吕品的身上激灵灵连打了两个冷战,如果是鬼怪,自己和多儿恐怕就有危险了。那么现在要不要丢下这群羊,赶快下山逃命呢?他刚一这么想,马上哑然失笑了。他听父亲说过,即使有鬼怪,也是绝不敢在白天现身的。那么,可以肯定,洞里的一定是人无疑了。只是他没有亲眼看见,还不能确定是什么人呆在里面。
听他这么分析一通,多儿也相信洞里面坐的一定是人了。不过她还是不敢回去找她的小篮子。吕品便自告奋勇,叫她帮着看羊,自己上山去取。
可是多儿还不放心,正要嘱咐几句,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说话:“小妹妹,这是你的篮子吧?”
两个人同时回头,不由得瞠目结舌。只见一个道姑模样打扮的人已经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正拎着多儿的药篮。看这个道姑,不过二十四五岁,一身淡青色道袍,宽大合体,头顶一块浅绿色道巾,长发飘飘,直垂腰际,面色白皙,眉眼如画,手执一柄拂尘,神态庄严肃穆,宛如画中何仙姑模样。
多儿在身后悄悄捅了捅吕品,小声说道:“就是她。”
吕品这才回过神儿来,原来自己的猜测完全不对,这人既不是疯子,也不是鬼怪,只是一个修行的道姑。他见多儿还有些害怕,急忙上前答话:“是的,是的。谢谢你帮我们拿回来。”说话之间接过篮子,顺便抬头向那道姑脸上一望,不由得紧皱了皱眉头,半晌无语。
那道姑见他神色有异,心中一动,忙上前打了个稽首:“小兄弟,你还有什么事不成?”
吕品看着她,欲言又止,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道姑进一步追问:“如果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贫道定然洗耳恭听,无不相信。”
话说到这个地步,吕品再没有推辞的必要了。而且她既然说“无不相信”,想必也是知道了些什么。于是吕品索性就和盘托出了:“我从小和家父学了些相术,适才见你二目无神,气色晦暗,印堂中隐隐有一股黑气……想必……”他本想说“想必要大祸临头了”,但又一想自己年纪尚小,况且生死大事,岂是随便说得的,于是便临时改口,说了句“想必是要有些麻烦吧?”
不料道姑闻听此言,二目圆睁,凝神看了吕品好了阵子,忽然前趋两步,双膝跪倒,满眼是泪,口里叫道:“小兄弟,救命啊!”
吕品和多儿都是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