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多儿并没有再来,吕品也不觉得奇怪。这几天里,她都是上午来的,偶尔下午也会出来,但是却不是每日必到。吕品虽说心里有些空荡荡的,但是并没有太过多想,尽管放他的羊,背他的书了。
道姑教他的东西并不是很多,也不是很难,但是对他却弥足珍贵,这可是他几年来读书都没有得到的重要心诀。虽然他已经熟记于心,但他还是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给忘记了,所以仍一遍一遍的记诵,片刻也不肯停息。这一下午就这样悄悄地过去。
红日西斜,暮色渐渐涌上山坡,顾兴儿和王玉宝也采来不少的野果子回来了。他们每天都进山里去玩,有时就会采些野果子来,也会分给吕品一些。一旦有了为他们放羊六天的约定,这段时间里,他们和吕品的关系倒是十分融洽的。
吕品赶着他的四只羊回到家里,吕德早做好了饭,独自没事,站在大门口等着他。自打他上山放羊以来,这几乎成了吕德的一个习惯,只要儿子不回来,无论早晚,他都会一如既往地站在门口等他。他知道,儿子自幼和他受苦,本来可以安定下来了,可是又要上山放羊,实在有些不大容易。他只有把一切都为他准备好,然后这样等着他,也和他分担一些这样的艰辛。
吕品圈好了羊,父子二人进屋吃饭。这时天色已黑,小屋中点起蜡烛,温馨明亮,父子二人坐在火炕上,一边吃着饭,一边说着闲话,也是其乐融融。古人有诗“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乐几家愁?”试问天下,能享受这样安定、平和生活的又有几家呢?
谁知就是这样的一顿饭,却也不能吃得安稳。吕德刚刚吃下一碗,正待要盛第二碗时,忽然有人从门外风风火火地直闯进来,口里不停叫着:“吕先生,快点儿救命啊!救救我家多儿吧!”
吕德一看,正是村东头的杨老实。
吕德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并不慌张。可是吕品一听到“多儿”两个字,早就惊得张大了嘴巴,连饭也忘了咽了。
多儿?她上午还和自己在一起,怎么才到晚上就会出了问题呢?他的心中一阵慌乱,隐隐地似乎感觉到有些什么不对,可一时又说不清楚到底不对在哪里。
吕德不慌不忙,叫杨老实坐下,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杨老实急得连连跺脚,怎么也不肯坐,嘴里只是一个劲儿地说:“吕先生,快点儿救救多儿吧。她眼看就不行了!”
“竟会这么严重?”吕德看他这么一说,这才着起急来。饭也不盛了,急忙穿鞋下地,一边背起药箱,一边嘱咐吕品:“你先慢慢吃,关好门,一会儿我就回来!”
吕品赶忙两口吃净碗里的饭,跟着说道:“父亲,我和你一起去!”
吕德稍一迟疑,看见儿子着急的样子,只好点了点头。这几年来,他出去给人看病,都是留儿子一个人在家,吕品也甘愿呆在家里,从来不说要跟他去。这已经成了习惯,想不到这次却这么上心。
桌上的碗筷也顾不得捡下去,父子二人跟着杨老实,匆匆地向村东头走去。
多儿已经昏迷不醒了,只见她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色苍白,眼圈却是淡淡的青黑色。吕品一眼看见,心中一阵刺痛。无论如何他也想不明白,白天里还是活泼伶俐的女孩子,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个样子。
吕德简单问了一下病情,杨老实急得前言不搭后语,半天也说不明白。还是他老婆更清醒一些,擦了擦眼泪,才把情况说了个大概。
原来,多儿自打中午回家就有些精神恍惚,吃过饭就说不太舒服,自己在屋里躲下了。他们以为是上山挖药累的,也并没在意。谁知一直睡了一下午还没醒过来。等她父母们想起来时,一模她头上,已是烫得吓人。将她叫醒,只是一个劲儿的叫冷,冷得直打哆嗦,上牙直打下牙。勉强喂了几口热水,仍然还是叫冷。谁知没过一会儿,就连冷也不叫了,已经完全昏死过去。这时身上再不是那么火热的,反而冰得吓人。脸色也转而变白,也不再打哆嗦了,只有微弱的气息尚存,不然竟和死去了一样。
吕德闻听,心里暗暗叫奇。这几年他见过的奇病实在太多了。这些年来,天子无道,官僚昏佣,百姓日子一天难似一天,自然会有邪魔应劫而生。这样看来,真不知还会遇到什么离奇的事儿来。他摇了摇头,再给多儿模脉。一模之下,只觉得脉象微弱,细如游丝,时有间断,便如潮头流水,一浪涌过,长久便无消息,直到后浪再来。这种脉象,竟是必死之兆。
怎么竟会这样?她小小年纪,又没有别的毛病,怎么会得这种死脉?吕德百思不得其解。他眉头紧皱,把着多儿的手腕,竟不知如何是好。
杨老实夫妇都眼睁睁地盯着他,不敢打搅,只盼他说出一句话来,叫他们欣喜,叫他们放心。
吕品却再也忍不住了,小声问道:“怎么样?她不要紧吧?”
吕德还是一动不动,他实在没法把这个结果告诉给他们。正在进退两难之际,他忽然脑中念头一闪,她的脉象已呈必死之征,纵然自己下药,想必也也徒然。自古以来,医易相通,互相促进,各取所长。既然医药罔效,何不占卜一卦,看看结果如何呢?这个想法一出,他再不怠慢,右手仍然搭在多儿的腕上,左手却已经手指暗动,就借此时此地,这一时空,按照宋代易卜大师邵康节的梅花易术,竟得了一个上“乾”下“震”的“无妄”卦。九五爻动,变卦为上“离”下“震”的“噬嗑”卦。
一个小小的女孩儿竟得了一个如此刚健的卦!吕德又一次暗暗称奇。卦词说:“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难道她这样年纪的一个女孩子竟有“元、亨、利、贞”之德不成?卦词中说:“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可见她这病定是来自外面了。
虽然卦象显示是“用”克“体”,不过用卦“乾”化“离”,是谓“回头克”,可以制住旺金,只是当下正在酉时,正是金气当时,到了明天正午,定就会有高人相救。更何况九五爻词说:“无妄之疾,勿药有喜。”乃是痊愈之象。看来她是不会死了。然而吕德终究还不明白,以这样的脉象,就是华佗再世恐怕也是徒劳,看来自己是无能为力了,难道这世上真有人会有起死回生之术不成?
正在疑惑之间,杨老实再也不能自持,终于忍不住问道:“吕先生,到底怎么样啊?我家多儿是不是还有救了?”说话之间,已经带了哭音。
吕德收回诊脉的手,回过头来,见杨老实夫妇,还有儿子吕品也在期待地望着他,只好咬牙说道:“这病实在棘手,不过没有生命危险。我已算定,明日午时必会好转。只是现在我还没有找到治疗的方法。”
杨老实一脸苦相:“没有方法,又怎么会好呢?”
吕德心里暗叫惭愧,这话问得也有道理,真叫自己没法回答。沉默了半晌,才勉强说道:“这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不过医药不会有效,我也只能试试其他办法了。”
杨老实本来就没有别的主意,更何况吕德是有名的“吕半仙”,他的话又岂有不相信的理儿?既然请了他来,只有听凭他怎么治疗了。
卦中说“勿药有喜”,那么,就只有针灸尚可一试了。于是吕德打开药箱,取出银针,见多儿症状,依“八纲辨症”,属于“阴、里、寒、虚”。虽然脉象微弱,一时无法确定病因,但医理皆通,便选了“手太阳小肠经”的“阳谷”穴、“足太阳膀胱经”的“金门”“通天”穴,以及督脉的“百会”“神廷”空的给她刺下去。好助她打通经络,抑阴扶阳。
手上、足上的两只银针皆已完毕,又在头上取穴,头上的“通天”“神廷”穴也刺完了。吕德又拈起一根银针,取准头顶正中的“百会”穴,直刺下去。这个百会穴乃是人体的一大穴位,是诸阳之会,所以叫“百会”,应该是对抑阴扶阳大有帮助的。
叫吕德万万也想不到的是,这一针刚刚刺破头皮,他便觉得有一股冷气顺着银针直传过来,自己手指一阵阵麻木。
“怎么竟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这可是他行医十余年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也许是这针起了作用,会将她体内的寒气*出来吧?他这样想着,迟疑了一下,随即二指拈动,稍稍一用力气,要将这根针直刺进去。
最不可思议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就在这根银针刺入多儿头顶的一刹那,那股寒气骤然涨起,如同山洪暴发,一发而不可收拾,顺着那根小小的银针,直涌到吕德身上,还没等他明白过来,瞬间已达五脏六腑,手足四肢。吕德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便觉浑身僵硬,这个身体几乎不再为己所有,咕咚一声,向后便倒。吕品急忙上前扶助,这时,他已经遍体冰凉、昏迷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