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西风刀马瘦,妖沙大漠走。
胡狄有大军,霍霍寻宿仇。
边关急烽火,士击三千缶。
一声长啸去,壮志满城楼。
再战烟尘里,日暮血穷洲。
生死各有命,一剑锁封喉。
穿甲巾衣殷,成河已可流。
十万鬼哭嚎,炼狱修罗守。
杀戮身首异,翻夜至白昼。
点将报战果,只是默缄口。
枯骨砌封爵,英雄长泪流。
——————「前朝遗录」卢夷邻
一人末排不起眼地坐着,左手拄着脸竟已悄然睡熟,甚是香甜。轻微的鼾声被前面数排的声音所掩盖得一干二净。
眼见青灰石柱四四方方围成几圈木椅,尽坐着年纪不小,似大有来头的人。那熟睡之人,却坐在右侧偏远的地方,差几步便到得了门口。
一位白衣老者在中央的空地上来回踱步,时而摇头,时而忽然又抓出信纸扯平后细细默读。四周围坐之人,尽皆默然,一个个正襟危坐,衣服统一着白色长袍,眼神凝聚之中又不敢轻易转移开去,余光尽然的撇向老者。“齐白龟若听我一言,何至于如此啊!”老者仰天长叹,似乎在哀鸣,带有几分世事沧桑的无奈。
“此乃苍星国的雕虫小技尔!师兄何来这般凄凉?”众人闻声,四座皆惊,忙转头相顾,才发现堂外门口上走进一位黑衣男子,年纪和老者相仿,只是和老者束发长簪比起来,披头散发给人一种不寒而栗之感。方才那位门口熟睡之人,猛地被一语惊醒,左脸上的红印格外显眼,注意到身旁走过的黑衣老者,登时强打了精神。
“师弟何出此言,难道说,中庭已经有了最新的发现?这封密信可是你亲手交给我的。”白衣老者深邃的看了黑衣老者一眼。
“不错,这封信是尚氏中庭卫一路保驾护航才得以幸存的,的确可以判定是齐白龟的亲笔,但是隔山打牛,借刀杀人的伎俩,是不能不考虑的吧。”方才静默的四周一下子嗡嗡地作响,人们开始交头接耳,并且有人时不时向黑衣老者指指点点。
“寒师弟这个时候口出此言,倒是大大出乎了老夫的意料。敢问,这是苍星国怎样的密谋呢?”白衣老者环视周围,议论之声平息了下来。“内乱。”黑衣老者平静的说。
“哦,内乱。中土分崩离析五十年,现在各个世家门阀掌权,师弟所说的内乱,师兄我听不明白。”门口之人听到此言,刚想大声说一句什么,又只得生生咽了回去。
“齐白龟主掌梵天庙多年,有殉雨府和黑劫门这两个不共戴天之敌,所以和我们的关系一直不错,加上温家的买卖在江南越做越大,轩剑阁和焚天庙,已经牢牢控制住了左中土。可是威武堂那边呢?右中土仅持有大散关一险,虽然兵强马壮,但是粮草和物资都依赖右中土焚天庙控制的万亩良田的直接供应,本来这门生意还算在我们账上,可是杭城七万威武堂的叛军……”“师弟!就事论事!”白衣老者怒目而视,门口之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不提也罢。那么齐白龟这个人对威武堂长期以来都是尖酸刻薄出了名,尤其擅长勒索敲诈,威武堂每年从焚天庙买的物资,价格比杜家,温家,诸葛家的均价都要高一倍以上,这种被*无奈的霸王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齐白龟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是不是在饮鸩止渴把威武堂推到苍星国那一边我也暂时就不置可否,但是你们是否知道,一天前中庭来报,大批威武堂军队已经在东乡口集结,而苍星国的藩王府,也有军队调动的迹象,方向还不明晰,但极有可能是往释生台。”黑衣老者懒得理众人的纷议,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对折的信纸在空中舞了几舞,然后几步上前递给白衣老者。“看看吧,师哥,我不是接到这份密报,怎么有雅兴星夜赶来捧你的场呢?”
信上的字工整对仗,白衣老者没费什么力气就读完了,但是脸上的天气却艰难的快速阴霾起来。“这是……”“是阴谋!”黑衣老者又一次大声呼喊,这次张开了双臂热情了起来,好像大堂中央的光亮都铺在了他的身上,堂下的人都是他的听众,所有声音都是在为他而喝彩。“这是要利用齐白龟的死来挑拨威武堂和焚天庙大打出手,而苍星国则有机会收渔翁之利,或者趁火打劫。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齐白龟的死不是威武堂所为,但是不是苍星国策划的阴谋,现在还未可知。我们得有所行动,师哥。”在表演完毕之后,黑衣老者心满意足的退出舞台,把刀山火海的戏份留给了另一个人。
“焚天庙那边来人知会,已经找到了新任的庙主,我的意思是等到新任庙主登位之后,再作打算,现在局势一触即发,应该稳妥行事……”
“稳妥?师哥,你就是太相信齐白龟才会有今日的结果!(人群再一次沸腾)那个新任庙主是何方神圣?据我所知仅仅是荆州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我不管焚天庙是何居心,以假乱真还是如何,但你我都明白此时的焚天庙除了释生台的云长歌,其余的地方已经是一团散沙,人心浮动,威武堂完全可能趁此机会长驱直入,就算云长歌大军勤王,那么苍星国呢?将军府的十五万铁骑怎么会袖手旁观?”黑衣老者已经渐入佳境,步步*近,气势难挡。
“不错,不错,焚天庙找的确实是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人来收拾烂摊子,但是我们又要如何?发兵么?这就是你的意思?”白衣老者最终还是把谜底捅破。
“给温陌寰写信,中庭进驻淮风城,协防威武堂。”黑衣老者见时机已到,便十八字收官。
“断龙飞何在?”白衣老者大喝一声,气氛已到剑拔弩张的地步。门口之人几乎是撺到了白衣老者面前,恭敬的作了一揖:“嫡传弟子断龙飞给阁主请安。”
白衣老者瞪了他一眼,“断龙飞,只有你是我师弟一手教出来的,现在已经是什么职位了,说。”
“回阁主的话,现在断龙飞供职轩剑阁军机处,任飞剑中庭卫长。”众人呼啦啦的站起来,后排的人挤破头的想跳起来看一眼这个方才还被忘记在门口的青年。20来岁的年纪,正气凌然,明眉皓齿自不用说,鬓发垂肩,头戴青色高山冠,七尺之躯,颇有仙风道骨。
“协防威武堂乃是大事,不容儿戏,你现在年轻有为,已经当上了中庭卫长,又深得师弟的真传,我想此次任务,由你来担任,再合适不过了……(黑衣老者得意之情还未展露完整)不过,想那威武堂高手如林,所以此事不敢有半点闪失。你且与我过三招,三招内不倒,便想必万无一失了。”
“畅春游!欺人太甚!”黑衣老者右手高抬,直指畅春游的眉心。“师父息怒!”断龙飞连忙转过头对着黑衣老者作揖。
“断龙飞身为嫡派弟子,我却知之甚少,只听别人说是武功盖世之类,持此说法者似乎还不在少数,今日正好抽空给你一个机会,看看到底有几成的功力。”畅春游自在的捋了捋银灰色的胡须,眯着眼睛不想睁开。
“承蒙阁主关爱,断龙飞不敢违命。”断龙飞始终低着头,唯唯诺诺。
“断龙飞,你!”黑衣老者张大了口,但嘴角的方向暴露出是一个暗号般的动作。“出招。”畅春游转过身,“其余的人都退下。”
哗啦啦的散去只是在为这场打斗的击鼓鸣乐而已,畅春游显然很享受这个人去楼空的过程。
“阁主承让。”黑衣老者不肯离去,就近退到大堂一根石柱旁。
“飞剑!”断龙飞竖起双手手掌,缓缓仪式化的向前倾身伸出,打直双臂。静谧,静谧,有了嗖嗖的回响。一把白色的长剑从门口风驰电掣地划过,如箭似飞地刺向畅春游的后背。相隔一尺之遥时,断龙飞突然站端正,左手回拢胸前,平行挥出右手。剑一把一把的凭空冒出来,左右上下分散,瞬间像纸墨一洒,泼出许多点。
剑排成五十行,五十列,组成剑墙。断龙飞又把右手往下一按,剑墙登时往下挤压,毫厘之间就要把畅春游刺成蜂窝。
“止。”畅春游只是轻轻哼了一个字,左手食指往天上一指,剑墙就被一股力量停住。“还不错,只是速度太慢了。”畅春游说完,又哼了一个“回”,把手指往后一扬。剑墙“刷”地转过头,对准了断龙飞。
断龙飞并未慌乱,收回右手,再把左手平行挥出。在电光火石之间,剑墙已然如剑雨射向断龙飞。“收!”断龙飞三百六十度旋转身体,腾空而起摊开左手手心,又狠狠捏紧。剑墙立即像受了向心力作用,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向中央消失,只剩下那中央一把剑乖乖的调转剑锋落到断龙飞伸出去的右手之中。
“你的飘风吹龙剑呢?嵇明川很多次跟我提到你凭借此招在武林中已经是风生水起了,不妨把这招使出来让老夫领教领教?”畅春游还是背对着断龙飞,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黑衣老者听得「飘风吹龙剑」五个字便不禁抽搐了一下,断龙飞亦然在接剑立定后听闻此言连忙给畅春游作了个揖,“阁主何等神功盖世,晚生一点雕虫小技,怎敢班门弄斧?”
“哎,(畅春游摆摆手)我轩剑阁人才辈出,这是好事,何来班门弄斧一说?既然恐我神功伤人,这样,就用化纸来过过瘾。”
“一切都听阁主安排。”不等黑衣人发表意见,断龙飞又机械地向畅春游作了一揖,动作熟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拿去。”畅春游并拢食指和中指,向空中划了一个“人”字,“替。”空中的“人”字登时显形,耀眼的闪着白光,然后很快被白光侵蚀为一个光球,飘到空中,缓缓飘到断龙飞的身前。断龙飞点点头,长舒一口气,“替!”左手一把捏住光球。
一个黑色的倒影迅速从断龙飞脚下撺掇出来,拉直,铺开,具象化,并且像是从地面上撕开了一样,片状的竖立起来,有了断龙飞的轮廓和衣饰大概。接着影子开始膨胀,膨胀的速度极快,但仍然看得清影子像投影般变成了另一个断龙飞,除了颜色是黑的,看不清面部表情和眼神以外,活月兑月兑就是从镜子里跑出来的。右手中同样捏着一把长剑,唯独颜色变黑。
“这已经是第三招了,老夫一把衰朽的枯骨,也快经不起折腾,快些出手吧。”畅春游说完就咳嗽好几声。
“是。”这次黑色的断龙飞没有作揖,他直接亮出长剑对准畅春游的背脊梁骨。漠然的说了一个“飘“字。
一阵狂风突然从门口吹入,劲力之大,黑衣老者不得不大喊一声“护”,一个金色的空心圆泡沫顿时裹住全身。凳子稀里哗啦的东倒西歪,有几个甚至被吹飞了起来。畅春游却稳如泰山。
“风。”黑色的断龙飞依然保持那个剑指畅春游的姿势。风开始回旋,浓缩成强烈旋转,肉眼可见的气体移动到他的剑刃上。
“吹。”气体旋转得发出呜呜的刺耳声音,原本黑色的剑刃似乎被磨刀石急速打磨一样开始发红,不停冒出火花。
“龙。”黑色的断龙飞开始移动步伐,先划出右脚,再迈出左脚,右手抡着剑在空中挥舞,一条黑色的小龙突然钻出剑刃,盘旋在剑刃的四周,又是一条,再一条,随着断龙飞的舞剑和移动,小龙足足幻化出九条之多。黑衣老者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剑。”黑色断龙飞突然猛地把剑横过来,往前一扫。小龙一条一条飞离剑刃,汇聚缠绕在一起,伴着龙鸣的怒吼飞向畅春游。
“驰影!”黑色断龙飞把剑往天上一抛,凭空消失,眨眼之间又“忽”地在上,下,左,右四个方向一齐出现,和黑色小龙一起刺向畅春游的背脊。
“玄转破心*!”只看到五彩斑斓的星光顿起,大堂内流光四溢,时间仿佛被定格在了那个颜色泛滥的瞬间,黑衣老者清楚的看到黑色的小龙一点点被剥开皮肉,里面流出了黑色的沙子散落在地上,四个黑色的断龙飞停顿在空中一动不动,剑离畅春游的身体还有五六厘。他们的身体缓缓被周围的景象所覆盖,直至完全同化。
“收。”畅春游又一次举起右手的食指,往天上一指。无数的光点和光圈一下子被吹散一样,时间也开始以原来的速度慢慢流逝,黑色的断龙飞不见了,断龙飞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揣着气,额头上的汗水豆大如雨,白色的长剑被畅春游抓在手里。
“不愧是中庭的卫长,还是有些来历。但是毕竟杂而不精,不得剑法精髓,而且太过于冒进,如此的表现,老夫不放心啊。”畅春游边说边走上前去,弯下腰,把剑放到断龙飞的身旁。
“好,畅春游。没有你,我一样带人去!断龙飞要是有什么闪失,我来拿你试问!居然把神功用在对付弟子上,你也让我开了眼界。”黑衣老者大手一挥,金色的空心圆泡沫便不见了。
“师弟言重了。难道你还有更好的人选么?我不过和断龙飞切磋切磋而已。”
“雕虫小技!齐白龟一死,还不动手作为,轩剑阁只怕又当了哑巴做了乌龟。我一心为轩剑阁大局着想,怎奈有人(加重语气)公私不分。”
“师弟哪里话,此事的确应当从长计议,我们大可以先派一支使节队去焚天庙,然后……”畅春游娓娓道来,没有了一丁点刚才的尴尬。
“你看着办!我不管了!”黑衣老者扭头便出了门外,忿恨地挥了挥衣袖。踏出门槛之前,忍住了一阵欣喜。
“做得好。”畅春游瞧黑衣老者渐行渐远,连忙扶起断龙飞。“九州动荡,才刚刚开始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