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江水下面几条小鱼突然转向,月光被搅乱了完美,划出无数破碎的银色。
街角环绕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与深夜黑暗伴随而来的是无尽的恐惧。打更的白衣男子借大宅里传出阵阵狗叫,壮壮胆子快步提着锣鼓走过伸手不见五指的街角。
“嘿。”街角中一声闷叫,打更人差点瘫在地上起不来。
“我是断龙飞。”街角中缓缓走出一个蒙面黑衣人,一把青色的长剑别在腰间。
打更人这才舒缓了眉头,抚模着胸口揣了好几口气,收拾锣鼓站了起来给自称是断龙飞的人行礼。“断大人好,小的惊吓到断大人,请大人见谅。”
断龙飞摆摆手,凝神看着什么也不出奇的天空,问:“这样的天气持续了多久了?”
打更人一愣,接着马上回答:“哦,回大人的话,这段时间夜间城里大雾弥漫,特别是南城那边,雾气从深夜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大家都在议论这事儿,有人说这是邪气。”打更人说道“邪气”二字时声音难免小了下去,眼睛还在瞟断龙飞的眼色。”
“邪气?嗯,看来里面也许是有些蹊跷。这件事我会向阁主禀告的,大家放宽心吧。”断龙飞摘下了蒙在面上的面罩,露出一张端正严肃的脸。断龙飞回头望了望街角深处,又问:“平派的工帮为什么不见了踪影?这个时候应该也有人的。”
打更人一副极其为难的表情,支支吾吾的说:“工帮的说有邪气,不宜深夜巡逻,小的职责所在,没办法躲,所以……”
“哎……倒也难为你了…”断龙飞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被磨得发亮的石板路。“你是往明府那边走吗?我随你一路好的。”打更人点点头,正要说什么,断龙飞便疲惫的迈着步伐向前走。打更人若有所思,然后撒开腿追了过去。
第二节:
“就那次?嗨,这种事迹也好意思说出来,我真替你着急啊。”
夜路漫漫,摄人心魂,漆黑无光,几句争吵仿佛几声惊雷。
“那有如何,至少我是活着跑出来的,还挡了他几招,没有我绘声绘色的给你们讲这些,你们谁知道这事儿?谁还会来说我?蹬鼻子上脸了还!”几个白衣男子恍如飘出,长衣长袍,一头长发,唯有那发上的碧玉色发簪略显生气。
“淡定,淡定,大家不要急嘛,万一你是实在找不出什么段子,自己瞎编了一个不带面具的高手呢?呵呵。”几个人最左边的一个侧过脸去笑笑。
“编你XX。”被夹在中间那人突然停下脚步瞪了那人一眼,接着又一脸怨气的向前走。
“好,好好好,不争啦,殉雨府的确是有这么个传说,100年出个不带面具不用接受刺青的杀手,至于是不是被这位(瞟向中间那人)碰到,就没必要纠缠了,如果遇到,能逃回来说明你武功厉害,如果没遇到,就说明你嘴皮子厉害,能编这么个事儿来扯淡。”
除了中间那人,其他的都抿嘴点点头,使自己尽量不笑出声。
等等。等等。等等。
大家不约而同的停下来,转过身去,愣在那里,看中间那人落在后面,褪去外衣,月兑下护甲,刺鼻的气味,手指着伤口。
“被他刺穿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他的武器如流星般快,一瞬而过,身体来不及反应。我拼尽全力,最后还是倒在他的那极度诡异的武器之下,毫无还手之力。我以为我死定了,再也回不来了,我压根没想到他是殉雨府的人,因为他不带面具!但是我一看到那把武器上殉雨府的标记我就崩溃了。他使的招数我从未目睹过,只能真切的感受到一种极为快速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从每个角落进攻,你不知道你的脖子是否还能在下一招之后保存完好,我感到了绝对的恐惧。他毫无表情,并不年长,甚至有些年少,我几乎以为我就要死不瞑目了,可是他没有杀我。他只是收起武器,就这么走了。我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后来我回到住处,往胸口一看,(一边说一边指着伤口,众人早已吸了凉气)
仿佛是一根棍子生生穿过胸口,被戳了个大窟窿。里面的皮肉筋骨全部不见了,直接可以从伤口窥看到背后的情景。
“我也琢磨这是什么奇怪的招数,可是我也不敢去问医,怕把他们吓得半死。也估计那个杀手看我被捅了个窟窿决计是活不成了,才懒得自己动手。”那人又穿上衣服,还打了个寒噤。
我以为我快死了,甚至想到了写遗嘱,买棺材。可是一连十几天过去了,身体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还是那么回事。这个窟窿就像是凭空变出来的。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手从伤口里穿过去(有人听了背过身去假装想吐),希望这只是殉雨府新鲜的幻术,可是它依然在那里,喏,你们也都能看到。”
“嗣常,你身体一点点变化也没有吗?左右平衡也没失去?”右边一个人问。
“我李嗣常在这种时候还说假话就太没水平了。千真万确,一点没变。”李嗣常又揉了揉伤口,干笑几声。
“可惜师傅们都不在,你这伤要是被师傅们知道了,或许还能有个说法,但是你这厮通晓师傅们的脾气,肯定是千般遮掩。哎,怪你倒霉,碰上这么个怪物高手。”
“你们看,街角的灯已经亮了,慕尧回来得也是时候,断龙飞估计也和他一起,反正那个冷人不在,我们大家一起慢慢说说看。”
“走吧。”
第三节:
蓝城的灯火也是蓝的,颇有些令人胆寒。
马蹄急促的踏踏声吵醒了城门外酣睡的岗哨,再是拉缰的一声嘶鸣,连同城门口的护卫也猛的睁开了眼。
蓝光一路扫过去,刺得黑暗格外妖娆,也照出了一个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人,马在一旁不停的打转。
“快,快,快!”士兵和护卫们冲了过去,一把扛起那人,牵走了马。那人迷迷糊糊,脑袋上也在滴血,嘴里还重复着几句莫名其妙的话,没人听得清。
“信,这儿有信。”一个士兵悄悄凑到护卫队长旁边,递上一封皱巴巴的信。
“妈的!混账,饭桶!”一个老头气得在屋子里把桌上的的金杯狠狠摔在地上,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和强烈的咳嗽声。
旁边的年轻人急忙搀扶住老头,对着站在下面满头大汗的中年人使了个眼色。中年人用手拭去渗进眼眶的汗珠,颤抖着做了一揖,失魂落魄的退了出去。
“焚天庙我怎么去交代?五合会我怎么去交代?哎!毁了,毁了。”老头摇着手支开年轻人,沮丧地又坐了下来。“虽然只是个小毛孩,也没甚名气,可竟然在蓝城这儿被人暗算,我这老脸算是丢尽了。不是早就派人在易门渡口等么?饭桶啊……”年轻人不好插嘴,只得走到大厅,弯腰捡起被扔出很远的金杯,仔细端详一番。金杯被摔掉了一个角,酒洒了一地。
酒一直向外流,一直流,直到浸入了一双干净的布鞋之中。
年轻人抬头一看,立即激动得扔掉杯子转头冲进屋子,口中高呼着:“父亲,他到了!他还在!他还在!他还在!”
老头眯着眼向外瞅了瞅,脸色不见丝毫好转,但身板倒是坐直了。年轻人走到老头跟前耳语几句,老头沉默地点点头。年轻人急忙大声喊到:“有请麒诫麒庙主上殿!”
第四节:
梦中,女孩向他伸出了手,他浑身是伤,满嘴鲜血。这一次不是敌人了。至少不是满脸横肉*着古怪的北地语的士兵要来将他的灵魂也不得变为天上的星尘。(注1)
剧烈的疼痛从大腿上传入大脑,他张大了瞳孔,张开了嘴,拼命想要忍住撕心裂肺,因为那可能招致敌人的蜂拥而至。接着是刺骨的寒冷,减弱了疼痛那要命的感觉。女孩像是凭空变出了一根精细的钳子和一袋冰块,用冰块在他腿上敷着,然后猛地用钳子伸进了伤口深处。
“疼吗?”女孩的眼睛第一次扫了他一眼,很快就低下头用钳子在伤口中搅动。
他被冰冷麻木住了知觉,摇摇头,手指似乎有一两根也骨折了。
“你是从关外来的。”
他明白这是在指他是个苍星族人。
“嗯,但我是好人,不是来杀人的,不是。”他也注意到这个女孩一身中土打扮。他的史学老师告诉过他,中土人对苍星人是很仇视的,认为苍星人是喜好杀戮和野蛮的。尽管他觉得这不可思议。苍星人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帝国,疆土直达西极世界,统治了难以征服的西谪人。苍星人的建筑精妙不可言,智慧通天,文化璀璨,军事力量强大,人口冗多。为什么中土一个小小的天明王朝就这么自以为是呢??直到它被苍星人摧毁,他的遗民还如此认为,让他难以理解。
但是眼前这个中土女孩,却让他充满了感动,仿佛她就是那颗自己的守护星(注2)。她知道自己是个苍星人,却还是选择救助自己。看来中土人并不是冥顽不化的。
“你的中土话说得很流利。”女孩如释重负,狠狠抽出钳子,钳子上是一块看上去很硬的碎片,还在滴血。她迅速拿出一卷布给他的大腿来了个大包扎,然后把手放在衣襟上擦拭,而衣襟脏得不堪入目。
“你的中土话说得很流利。”
“你的中土话说得很流利。”
“很流利。”
他大吼着:罗特拉弗若克!阿特莱辛斯费奇德勒!阿兹弗!然后闭上嘴醒了过来。
(注3)
周围尸横遍野。他靠着一把冰冷的长剑,坐在湿润的土地上。雨稀稀拉拉的飘着,阴霾的天空乌云密集的开始聚集。他站起来,拔起倚靠的长剑,感到了和梦中一样的虚弱。活动一下筋骨,他蹒跚地迈出步伐,一步一步往远方的尽头走去,一步一步。大雨只在几步后便滂沱而至。
又有机会流一次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