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飞将文件递到邓志军手里,邓志军一看,整个人都傻住了,只有拿文件的手在微微的发抖。
这时,丁颖和统战部长邬长鹤也走了进来,走在最后的丁颖还顺手关了门。
常宁靠到边心说,同一条战壕里的六个常委,也是会操心愿操心的人,自然而然的凑齐了。
邓志军脸色惨白,低声的说道:“高记,这,这真要执行起来,就是一场灾难,是要出人命的啊。”
文件递到了刘兵手中,用目光征得高飞同意后,他便就着文件介绍起来。
“各位领导,全地区今年下半年的集资总额为一个亿,分配给各县市的集资款数目,是按照人口、财政收入和农村耕地总亩数三块计算的,具体是照十之四和两个十分之三的比例计算,我们县这三项指标分别占全地区的百分之十七点五,百分之十五点二,和百分之二十点三,依据述数据计算,分给我们青阳县的集资任务是,按人口计算为七百万,按财政收入这一块是四百五十六万,按农村耕地计算是六百零九万,总计是一千七百六十五万元。”
“文件要求,从七月份开始,我们青阳要在每月月初,向地区集资领导小组办公室交一百五十万元,愈期不交的,将对一二三把手和其他相关领导进行纪律处罚,视情节轻重给予下列处分,通报批评,警告处分,严重警告处分及至停职和撤职。”
“文件规定,所有行政单位的正式工作人员,一年内至少捐出两个月以的工资,企事业单位的工人、职员、学校教职工及各单位临时工,一年内至少要求捐出一个月的工资……”
高飞举举右手,示意刘兵不要念了,文件后面的内容,无非是开发区的重要性必要性之类的废话,在座的人听了也白听,“现在,各县市的领导都是惊慌失措,议论纷纷,搞不好明天的会议会出乱子,我提醒大家要冷静,千万别当了出头鸟。”说着,特别的瞥了常宁一眼,目光中除了提醒,当然还有警告的意味。
邓志军没注意高飞的目光,拿手肘推一下常宁说:“小常,你别躺着了,赶紧帮大伙出个主意。”他向来是老实之人,只会做事不会来事,遇到这种情况确实无计可施。
常宁看看手表,突然想起什么,一骨碌的下了床,斜眼看一下刘兵手中的文件,淡然的说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制订和实施这个集资计划的人疯了,可各位领导,你们得保持理智的头脑,除非你拿着枪去抢逼抄,否则老百姓根本不可能交钱,连温饱都还没解决,却要他们拿出每年纯收入的四分之一,真是异想天开,天方夜谈。”
邓志军问:“那小常你说,我们该怎么办?这是以地委和行政公署名义发的文件,硬顶肯定是不行的。”
常宁呵呵的笑起来,“当然不能硬顶了,高记,邓县长,我估计今天晚,你们这些县市一二把手肯定会私下讨论的,我建议你们一起采用拖的办法,先答应下来,明天的表态也可以慷慨激昂,回到县里的动员大会也照样开,然后一切照旧,该怎么工作生活,还是怎么工作生活,逼急了交个千儿八百的,批评处分怕什么,不就是挠痒痒么,停职撤职,那是吓唬菜鸟用的,他把人都撤了,谁帮他收钱呀,呵呵。”
武装部长孙明才平时话很少,但一出声必有独到之处,这时一拍床沿说道:“小常的方法很好,我再加个建议,把我们大张旗鼓搞集资的事,登到青阳日报去,嘿嘿,不让我们往外捅,可在自家的报纸宣传,不算犯规。”
高飞眼前一亮,边点头边想,果然姜是老的辣,青阳日报虽然只是一张四版小报,但它每天照样有样报进入省委宣传部新闻处,如此荒唐的集资活动一旦捅到省内外引起关注,就有好戏看了。
看到常宁要出门的样子,高飞忙问道:“小常,你干什么去?”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她怕常宁溜到隔壁的地委大院里放炮惹事,这时候领导们的眼睛都睁着,正想找个倒霉鬼当反面典型呢。
常宁耸耸肩说道:“我也懒得出门,可郭秘说,刘记让我下班前去他办公室一趟。”
刘为明终于要退下来了。
刘为明当付专员和常务付专员期间,常宁不管在公开场合还是私下里,始终以刘记称之,即使象当初在地委记朱永军面前,也丝毫没有忌讳的意思,在他的心目中,刘为明永远是那个三年前把他从农机厂拽出来的刘记。
可小老头还是老了,那一头白发竟少见黑丝,额头的皱纹也更深更密了,只有两只小眼睛还是那样眯着的笑,当年的鬼见愁,打不死,也躲不过无情岁月的划痕。
秘郭腾飞倒了两杯水,放到沙发前的茶几,悄悄的带门而出。
刘为明从办公椅起来,迈着老头步,拉着有点发呆的常宁,走到沙发边坐下,往沙发背一靠,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一开一合,笑眯眯的盯着常宁,“臭小子,当了大少爷,连根香烟都不舍得啦。”
宁咧嘴一笑,清醒过来后急快掏出香烟,整包递到刘为明面前。
刘为明信手拈来,指间多了两根香烟,“嘿嘿,那天在农机厂,你一下要了我两根,这回终于捞回来喽。”说着,一根往耳朵根一塞,另一根麻利的叼到了嘴。
“您老记性真好。”常宁笑着,为刘为明嘴边的香烟点火,然后自己也不客气的点了一根香烟。
一老一小都是可以拿烟当茶的人,坐着也不说话,先哒哒的吞云吐雾一番,一根香烟没几口就只剩了半根。
终于,刘为明问:“听说了?”
“嗯,郭秘都告诉我了。”常宁点着头,微笑着说道,“以您老人家的性格,退下来后去省人大当个喝茶看报的委员,肯定会憋出毛病来的。”
“呵呵,臭小子,算你说对喽。”刘为明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再过二十多天,我就要满六十岁了,革命了四十多年,总有为自己选择晚年的权利嘛,我这种人又没文化,脾气又不好,到了湖城,连句湖城话也听不懂,我才懒得去呢。”
常宁瞅着刘为明的一头白发,忍不住鼻子一酸,心里长叹,人间苍桑无情多,英雄亦有白头时啊。
刘为明似乎看出了常宁的心绪,挥着手乐呵呵的说道:“臭小子,我可是高高兴兴退的,你少给我玩资产阶级的多愁善感啊,我老头子不喜欢那一套。”
常宁忍不住说道:“可是,可是您没必要孤身犯险,在离休的前夕搞什么为民请命么,您可以直接找吕付省长谈,也可以去见省委陈记余省长……要不,要不我给京城打个电话,让宁老爷子出来一下。”
刘为明摇着头,凝重的说道:“小常,宁老爷子处在那样的高位,怎么会轻易插手下面的事情呢,只有在有人站出来大声疾呼,盖子捂不时,才可以顺理成章的发挥影响嘛,现在关键问题是在之江省委,吕付省长听了穆长虹的一番言论后,也是头脑发热,竭力在省委常委会为开发区说话,现在省委是一些人支持,一些人观望,还有一些人看热闹,看青州的笑话,这个时候,是轻易听不进反对意见的,因此,我只有把事情捅到京城去,才有可能制止田凤山穆长虹他们的胡作非为,关于这个事情,我主意已定,你就不用劝了。”
常宁默默地点着头,老头打定了的主意,他是无力去改变的。
刘为明拿下耳朵的香烟,很快的续后笑道:“不说那档破事了,来来来,小常,你不是号称铁口神算小半仙吗,你来算算,我心里现在在想什么?”
“嘿嘿。”常宁望着刘为明笑,也是为了逗他开心,便想了想说道,“您老人家是赖我啦,想着离休后,两口子搬到水洋乡去,我有什么办法,您老人家是谁呀,我只好收留您喽,不过,象当初您对我那样,我也给您两个选择,要么住在石岙村,要么住在大青山的高村。”
“臭小子,果然有些道行。”刘为明笑着,拿手模了模常宁的脑袋,坐回到沙发说道,“小常,你那个大青山水库,因为没钱只修了三分之一,面两道大坝还没建好,我心里放不下啊,我想搬到水洋去,陪陪那个湖城来的插队知青虞挺华,你不反对?”
常宁笑道:“行,我房子借给您白住,可您得帮我养好我家那群马。”
“呵呵,骑马看夕阳,正合我意也。”刘为明笑了笑,慢慢的脸色又凝重起来,盯着常宁,少顷,缓缓而坚毅的说道:
“小常,如果你当我还是刘记,就接受我老头子最后一个命令,吃过晚饭,头也不会的,马离开青州回青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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