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的客厅,其实叫堂屋,是待客和用餐混用的,此刻,正值午饭刚过的时候,常宁家偌大的客厅里,坐满了客人,这还是最初的寒喧过后,一部分人退出去后剩下的,作为主人的常宁,竟找不到让自己坐下的地方,还是倒春寒的季节,大门敞开,窗户不闭,客厅里仍然是人气陡热,暖意四溢。泡-()
地委书记田凤山,地委付书记兼行政公署专员穆长虹,分坐在两张单人沙发上,穆长虹五十不到年纪,那张农村木匠做的土沙发,勉强能装下他有点肥胖的身体。
双人沙发上却坐了三个人,地委付书记郑世诚,地委常委兼地委组织部部长肖万山,地委常委兼行政公署常务付专员刘为明,幸亏这三个人都是偏瘦型的,满满当当的总算都坐下了,不过常宁心里还是担心,千万别挤散了不很结实的沙发,还要用它来接待资产阶级外公呢。
通往楼梯口的地方,临时摆了两张从楼上搬下来的竹椅,坐着地委常委兼地区军分区司令马太行,和地委常委兼青阳县县委书记高飞。
靠近客厅门口的,是三张从老舅常学军那里借来的旧木椅,分别坐着县长邓志军,和县委付书记傅秋平,及县委统战部部长邬长鹤。
丁颖和姜希还有女主人杜秋兰,是留下来担任临时服务员的,坐的就只有那种俗名骨牌凳的小凳子了,门口的县公安局正付局长余春明和于建云,更只有站着的份,至于院子里跟来的地县乡三级干部和工作人员,常宁就顾不上了,谁叫他们没有资格留在客厅里呢。
其实按客厅的面积,这几个人不算多,就是因为杜秋兰闲着没事,平时喜欢养花,在四周摆放了几十盆花卉,人怎忍与花争艳,空间就显得比较拥挤了。
几张沙发围成的半圆形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方形的暗红色茶几,几位领导的茶杯和电话机都放在上面,常宁先敬了一遍香烟,又拿着一条红牡丹香烟交给于建云,让他帮着去敬院子里的人,转身回到茶几前又放了两包香烟,这才尴尬的发现,自己却没有坐的位置了。
他娘的,正主子没份,反客为主了。
田凤山微笑着问:“小常同志,你不坐吗?”
常宁挠着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千算万算,楞忘了把自己也算进去啊。”
田凤山笑道:“这话有意思,小常同志,你是另有所指吧。”
“呵呵,”常宁憨憨的笑道,“不敢,不敢,领导明鉴,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啊。”
顿了顿,田凤山说道:“小常同志,你掐了电话,可能还不知道吧,你的外公,范东屏老先生一行,已于今天中午顺利抵达湖城,我们地委统战部接待组,在部长周国富同志的带领下,也已经在今天上午出发去湖城,将全程陪同范老先生和省委有关领导,在明天上午从湖城出发前往我们青州。”
“谢谢,让领导们费心了。”
田凤山点点头,不易觉察的瞥了组织部长肖万山一眼。
“小常同志,”肖万山说话了,一口的湖城腔,软绵绵的,配上眼镜和文皱皱的外表,更象个大学讲师,“我代表组织部和我本人,对我们工作中的失误,向你表示正式道歉。”
常宁微笑着说道:“肖部长,您言重了,关于那件事,我也骂了在座各位领导,我在这里向田书记和各位领导,做最深刻的检讨,同时,我提议不算旧帐,就此拉倒,不知各位领导意下如何?”
田凤山以下,都微微的点着头。
“但是,”常宁举举手,话锋突地一转,语气也有点不友好了,“但是我不同意肖部长的说法,所谓工作中的失误,当然是无意的偶然的,可那件事么,显然不是。”
肖万山一怔,“小常同志,请你继续说下去。”
“按照最基本的工作程序,和应有的手续,省委组织部和省委党校联合下发的通知,竟然不交给您过目,这本身就很不正常很不严肃,作为已经在组组部待了十多年的办公室主任,连最起码的常识常规都不顾,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是有意所为,要么他就是不把您这位部长放在眼里,要知道,派一个犯了错误的人进党校学习,是件非常严肃并带有惩罚性质的事情,这位办公室主任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应该待在组织部这样重要而神圣的部门工作。”
肖万山说道:“小常,你说得很对,我们还在调查这件事,而且一定会严肃处理相关的工作人员。”
这时,郑世诚坐不住了,现任地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可是他放在组织部里的一枚钉子,这小半仙好毒的招法,先撇开肖万山,却冲着他的人来了,显然是有备而为。
郑世诚笑着问:“小常同志啊,我想问你,你在工作中犯过错误吗?”
常宁毫不犹豫的说道:“当然有。”
郑世诚说道:“既然你犯过错误,那么你当然也可以进这个培训学习班,我个人觉得,组织部的决定并没有错,所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种态度,想必小常同志应该有吧。”
常宁摇摇头说道:“郑付书记,您混淆了两个不同的概念,我在这里斗胆给您指出来,不当之处请您批评,已经改正的错误,和还没有改正的错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很显然,这次省委组织部和党校联合举办学习班的对象,是犯了错误而还没有改正错误的同志,或者是对自己的错误改正得不够的同志,而这位办公室主任,完全是用草芥人命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同志,这样的态度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非常的危险,如果有一天他大权在握,岂不是可以随意整人了么……”
“还有一点,郑付书记,我接着刚才您的话再说几句,您认为犯过错误的同志,不管改正与否,都可以进入类似的培学习班,那么我又要斗胆说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您工作时间比我长得多了,您犯的错误应该不比我少,那么,您准备什么时候进类似的学习班呢?”
郑世诚心里骂道,臭小子,你算老几,竟敢管起我的事来了,“小常同志,请你放心,我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只要组织上认为我需要学习,我一定会无条件服从的。”
常宁微笑道:“郑付书记,我要向您学习,不过,您得小心一点,省委组织部的办公室主任,说不定也会无意之中点到你的名字的。”
在座的都以为常宁说的是戏谑之语,没想到,这个春天还没过去,郑世诚居然真的接到了去中央党校学习半年的通知,可怜郑世诚年满五十四岁了,却要和那些四十不到的正处级并肩而坐,真是情何以堪,后来才知道,是有高人帮着小半仙整他,幸亏有人帮他及时月兑困,否则肯定会累垮在党校里。
此时,帮郑世诚摆月兑窘境的,是专员穆长虹,“小常同志,你也不必耿耿于怀嘛,我们在这里作个承诺,一定会严肃处理这个办公室主任的。”他和肖万山等人,和刘为明走得很近,都是常务付省长吕太良的人,表面上是郑世诚说话,实际上等于是落井下石。
就连田凤山,也在接着穆长虹的话茬点头,郑世诚不禁心中一叹,小半仙这小子一折腾,地委组织部就没有姓郑的人了。
穆长虹朝着常宁说道:“小常同志,我们这次来,主要是要落实两个问题,一,是你的工作问题,我们想听听你个人的意见,二,是希望你动员全家,能到青州去迎接你的外公,并陪你外公在青州多住几天,青州那边属于你外公家的房子,都已经腾空出来并打扫干净,你们正好可以住进去。”
“谢谢各位领导,谢谢政府的关怀,”常宁说得非常客气,“关于我的工作问题,请各位领导不必挂怀,我已经同我的家人商量过了,决定辞去公职,跟着外公学习经商。”
这是以退为进,,有了吕付省长和王部长的压力,谅你们也不敢轻易的同意。
这个决定,在座的地委常委里,除了高飞,是都没有想到的,看常宁说得很严肃,绝不是即兴发挥,连刘为明和马太行都是一脸的惊讶。
果然,田凤山摆摆手,断然说道:“小常同志,你的这个决定收回去吧,组织上不同意你辞职,你是一名xx党员,应该无条件服从党的需要。”
刘为明瞪着老眼斥道:“臭小子,你还想溜,没门,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着,哪里也休想去。”
常宁摊着双手,无奈的说道:“各位领导,请你们理解我,当初我就是一名普通的工厂车间主任,是被刘书记连吓带哄的骗进来的,实在不能胜任公务员这个角色,现在又多了一个资产阶级外公,再待在无产阶级的革命队伍里,不但不合适,也难以很好的为人民服务。”
田凤山微笑道:“小常同志,你的思想认识很有问题啊,组织上认为你合适,你就是合适的。”
这倒是实话,说你行,不行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