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下,难民们一拥而上的冲进粮铺,三五个人凑成一组,抬起库房里成包的麻袋,也不管后面的人如何,撒腿就往外跑。
人群外,则有个穿着鲜亮蓝色缎子长袍的男子,他身后跟着几个短打扮的小伙子,瞧他们的模样,应该是店里的掌柜及伙计。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他们见到有人抢砸自己的铺子,并没有太过焦虑。除了一开始的些许抵抗外,接下来的时间便如闲人似的站在外面抄手看着。而且嘴角还挂着可疑的笑容,仿佛看到了什么精彩的戏剧一般。
后面的难民们见前面的人把粮店砸了,心里难免有些畏惧——唔,他们可都是良民呀,一辈子老老实实,从来没有作奸犯科,如今成了破门而入的强盗,一想到严苛的大周律,他们的冲劲儿明显小了许多。
更有那胆小的,已经开始往回撤了。
可当他们看到前面的难民扛着满满的粮食麻袋跑出来,白花花的稻米顺着麻袋上的小口稀稀拉拉的撒了一路,早已造反的脾胃再次折腾起来,拼命叫嚣着:饿,好饿,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再加上人们本来就有从众心理,见已经有人带头抢了,似乎也没有被官府抓住,他若不做,再被人抓住岂不冤枉?
只可惜,粮铺里的存粮有限,等最后五百多号人跑进去后,才发现,粮库早就被前头的人搬空了。
看到空空如也的粮库,后面的人愤怒了,明明一起来的,他们不过就是慢了两步,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一想到接下来自己要继续饿肚子,而旁边的人却能抱着热气腾腾的米饭尽情享用,这五百多人的眼睛都红了。
“怎么回事?”
“娘的,怎么到咱们就没有了呢?”
“不行,找前头的人分粮食去!”
“老天爷,你也太不公平了吧?”
一时间,窄小的库房里叫骂声一片。
外头的人见里面的人迟迟不肯出来,还以为这些人想独吞,更是鼓噪着,“你们他娘的倒是快呀!”
“吵什么,里面没有粮食了!”
“什么,没有了,那咱们怎么办?”
这回屋里屋外的人吵成了一片,险些将粮铺当场给拆了。
还是领头的那位大哥仁义,自己抢了粮食也没有扔下后头的兄弟,只见他再次举起拳头,吆喝道,“弟兄们,都别急,这个铺子空了,前头还有一家粮铺,抢一家是抢,抢两家也是抢,咱们不能饿肚子呀!”
说着,领头大哥噌的一声跑到了前头,继续引领大家抢粮食去。
“走呀,大哥说的对,咱们不饿肚子!”
队伍中的依然有个积极的人响应着,在两人三言两语的鼓励下,剩下的几百号人迅速的跟了上来,估计是得了教训,这回的动作比刚才可快多了。
“噗通!”第二家粮铺被砸开了,二三百人扛着粮食美滋滋的走了。
剩下的人更加愤怒,根本不用领头大哥吆喝,自己就开始寻找第三家铺子。
而县城里留守的百姓呢,听到街面上有这么大的动静,纷纷探出头来。这一看不打紧呀,见满街的人都抱着个麻袋跑着,身后还淅淅沥沥的撒着一溜的稻米。
粮食?
见到此番景象,看热闹的百姓们也不淡定了,忙打开大门,循着声音找去,结果发现正有‘义士’开仓放粮呢,想到自家快要见底的面缸、米桶,百姓们兴奋的冲了上去,一起加入到搬粮食的队伍中。
与此同时,齐地的其他十二个县镇也发生了难民抢粮的事件。
其中,济州的情况最严重,西海县的最轻。
知州府。
“哎呀,怎么办,怎么办呀,大乱降至,京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知州穿着官服威严的坐在大堂,神情凝重,心里则乱成一团。他看了看堂下站着二十多个捕快,以及坐在左右两侧的通判和推官,沉声问道,“诸位,刚才的事大家也都听到了,短短两个时辰,城里就有四家粮铺被难民抢砸,更有人趁乱闯入东、西大街的商铺浑水模鱼,另外,城外还有不少难民正源源不断的涌入城内……事态严峻,如果不尽快制止,济州危矣!”
外面难民们抢粮食的声音这么大,他坐在衙内都能听得到,只是,齐地的驻军未到,京里也没有任何指示,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大人,要不先把这些乱民抓起来?”
说话的是齐地府的通判,他早就对赖在城里不走的难民看不过眼,一听到他们闹事,很干脆的说道。
“抓?”推官掌管刑狱,他听了通判的话,摇摇头,道:“外面有几百乃至上千的难民,可府衙里只有三四十个捕快,怎么抓?还有,大牢就这么大,里面还关着不少犯人,把难民都抓回来往哪儿关?”
“不错,李推官说的是,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些难民刚刚抢砸了店铺,得了甜头,气势正旺,如果咱们贸然强行抓捕,恐怕会激起民变呀。”
这是知州最担心的地方,因为,他也早就看出来,齐王赈灾肯定有图谋,上个月写了奏章,将齐地的某些不正常情况做了汇报,只是,一个月过去了,门下省根本就没有任何回音儿。
最后,也不知道三公主是怎么知道的,忽然给他发来信札,命他暂且稳住难民,切不可跟他们发生冲突。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说。
唉,稳住?他倒是想稳住呀。可齐王那里不答应呀,有那位大爷每天施粥,还有哪个难民肯听他的话,用劳力换粮食。
这不,今天终于发难了,城里开始骚乱起来。这种情况,若不及时制止,恐怕他这个知州,要么被乱民打死,要么被朝廷拿下。
“不能抓,咱们就等着他们明目张胆的在城里抢劫?”
通判也不是笨蛋,两位大人说的话,他都能明白,可外面乱了起来,他们也不能啥也不做干看着吧。
知州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长叹一声,道:“罢了,还是先稳住他们吧。”
实在没有好办法,知州只得带着几个捕快,来到难民聚集的地方,先是严厉的斥责了众人违法乱纪的行为,并随便抓了两个做典型,当众打了二十大板丢进了大牢。
然后又宽容的说,朝廷知道大家受了灾,正调集粮食赈灾呢,还望大家再忍耐忍耐,待朝廷的赈济粮到了后,他会系数发给大家,一定让大家安然度过旱灾,绝不饿死一个人。
至于今天抢的粮食呢,权当是官府同粮商送给大家的,大家节省些,朝廷的赈灾粮很快就到了。
不过呢,若再有强抢粮铺的事情发生,那蓄意寻衅,一律按造反论处。
不得不说,知州的这番话还是蛮有作用的。毕竟,难民们还没有完全到了走投无路的那一步,今天之所以抢砸粮铺,根本就是一时冲动,等他们狼吞虎咽的吃了饭,静下来一想,也是觉得后怕。
如今,知州老爷这么仁慈,不但饶恕了众人的罪过,还大方的将粮食送给大家伙,对于这样的结果,众人简直满意的不得了。
忙纷纷跪倒磕头,感激的喊着‘大人明察秋毫,大人英明呐。’
总算暂时稳定了民心,知州火速赶回府衙,分别给门下省和三公主写了信。
送走信差,知州望着渐渐落下的太阳发呆,心里则暗自祈祷,老天爷,别再旱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知州的人品爆发,还是老天爷总算耳朵灵了一回,第二天,济州阴云密布,几道电闪雷鸣后,开始哗哗的下起雨来。
起初,见到终于下雨了,人们高兴坏了,更有一些难民惦记家里,计划等雨停了或者雨小点儿后就返乡。
只是,这雨仿佛下起了没个完,而且雨势也越下越大,从开始的淅沥小雨,到后来的倾盆大雨,城中地势低的地方,积水已经没过了小腿,而雨还在下。
上千名难民狼狈的躲在王府前街几处空院子里,愁眉苦脸的看着白哗哗的大雨发呆。
“唉,先旱再涝,咱们就是回到老家,也活不下去呀。”
“可不是,听说南边的雨下得更大,江水都要漫上来了,若是洪水冲破了江堤,两岸的州府可就全都淹咯。”
“嘁,咱们自家都顾不过来,还有那闲心管人家南边儿的事?”
“啧,你懂什么?你也不想想,咱们北边儿已经旱了,粮食几乎绝产,若是南方再淹了,朝廷没了收粮食的地方,他那什么赈灾?咱们吃什么?”
这些人可没忘了,知州老爷亲口说过,朝廷不会不管他们的。
不过,这是在朝廷有粮食的情况下,如果朝廷也没有粮食呢?
众人听了这话,也都沉默下来,心里的担心又加重了几分。
唯一高兴的,是齐王。
他站在屋檐下,笑眯眯的看着如倾倒般的大雨,心里更是激动的喊着,“下吧,下吧,再下大点儿,哈哈,黄河决堤,水淹良田,灾民千万……大事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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