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准备把锤笔工场搬到南京来,这里通过长江黄金水道上通荆湘、巴蜀,下抵苏、松、卑一带,从扬州进京杭大运河又能便捷的送往华北地区,而运到宁波、月港”还可以出口朝鲜、〖日〗本和南洋呢。
他吩咐手下的锦衣校尉们去打听方便做工场和店铺的地方,自己也穿了便服,准备出去走走转转,以一个普通大明子民的角度好好逛逛南京城的风物,夫子庙、莫愁湖、huā牌楼、朱雀大街和刘伯温桥,都是闻名已久的了。
刚要出门”陆远志一身肥肉滚啊滚的跑进来,笑得眼睛鼻子都挤到一块儿了:“秦哥,你不是哥”你是我二大爷!猜猜,你猜猜外面谁来了?”
秦林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道:“除了徐辛夷那家伙,还能有谁?”
胖子贱笑着,连拖带拽把秦林推了出去。
宅子大门口停着一顶暖轿,金丝楠木的轿身,天青色波斯绒的轿帐,不像江南富商动栎错金描银的轿子却总显得暴发户味道,而是透着低调内敛的奢华。
四个一身皂的轿夫,棉衣棉裤都浆洗得干干净净,四名青衣小婢眉清目秀分外清爽,还有位长相富态穿着也富态的大嫂把着轿杠。
一看这阵势,秦林就知道不是徐辛夷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徐大小姐坐轿子呢。
见秦林走到了前院,那大嫂就对着轿窗里面低低的说了几句。
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从轿帘旁边伸了出来”轻轻掀开轿帘,张紫萱轻摇缓步的走下轿子。
这位相府千金仍穿着男装,但玄色丝棉袍子并不能掩盖婀娜的身姿,反而衬得肌肤欺霜赛雪,容颜娇美如huā”盈盈眼波在秦林脸上打了个转,眉梢斜飞、嘴角含笑huā容玉貌便如初冬的暖阳一样明艳照人。
自陆远志以下众官校都惊叹张紫萱貌美若仙,不敢仰视,纷纷低头退避。
张紫萱云淡风轻的问道:“秦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乎?”
秦林也呆了一呆,顺口调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张紫萱掩口轻笑粉女敕的脸蛋已抹上了一层彩霞:“恐怕秦兄时时刻刻念念不忘的佳人,不是蒲柳之姿的小妹而是那位英姿飒爽的大小姐吧?”
这句话可以算作朋友之间开玩笑,但已有几分拈酸吃醋的味道”张紫萱话一出口就觉得有几分轻浮了,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
知道是相府千金众校尉头也不敢抬一下”陆胖子只听得旁边有人暗暗嘀咕:“老天爷这位张小姐还说是蒲柳之姿,我看那秦淮河上什么huā魁,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陆远志嘿嘿一笑,似乎秦林能得到相府千金小姐的垂青,连他这个做小弟的也与有荣焉。
忽然胖子又变得愁眉苦脸”扳着手指头替秦林算账:大丈夫三妻四妾,秦林若能把张紫萱、徐辛夷和李青黛都娶回家,倒是刚刚好;要是再冒出一个谁来,可怎么得了?别把小师妹的位置给挤掉了吧?
至于张紫萱和徐辛夷愿不愿意三女同事一夫,元辅少师张居正和魏国公徐邦瑞都是站在大明朝权力金字塔顶峰的大人物那么谁的女儿做正妻谁的女儿做平妻这些复杂而纠结的问题,以陆胖子“质朴”的脑袋,是不大会去想的。
“敢问张小姐此来有何指教?”秦林试探着问道。
他总觉得这位大明首辅张居正的掌上明珠,似乎遗传了她父亲的权谋和心计不像心地如水晶般透明的李青黛和没心没肺的徐辛夷,张紫萱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没有人能猜出来。
“原来在秦兄心目中,小妹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呀!”张紫萱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拜访秦兄吗?唉,本来还想请秦兄带小妹逛逛金陵盛景呢。”
原来张敬修、张懋修两兄弟被南京那些阿谀奉承的官员弄得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微服跑到扬州访友去了,张紫萱独自一人实在无聊的很。
偏偏刘戡之听说徐辛夷大闹天香阁,连夜捉拿秦林这档子事,觉得张紫萱定是被有眼无珠的秦林给抛弃了,顿时刘公子觉得机会又来了,整日跑到张紫萱所居之处纠缠,弄得她不胜其烦。
自打燕子矶之战结束,张紫萱和秦林已有好些天没见面了,想到以家信向父亲举荐了秦林,她心血来潮就过来拜访,想和秦林多谈谈,听听他对新政的见解,便提出在外面去转转。
秦林吃了一惊,为难的挠了挠头:“小姐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倒没什么,就怕咱们往街上一走立马满城风雨,惹得你那位做着首辅的父亲大人动怒,我这小身板就经受不起啦!”
张紫萱闻言嘻嘻一笑。
这时礼教盛行,讲男女大防,像她这样没有父兄陪伴独自拜访秦林,就已走出格的举动了。
不过张居正向来把礼法视为草芥,自去年守制夺情的争议之后更把*林清流当成狗屁,张紫莹概有乃父之风,常穿了男装和几位哥哥出来走动”游览大江南北、遍访天下英杰,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滴滴小姐。
所以秦林问起”她反而走近了两步,呵气如兰”俏皮的笑道:“怎么”秦兄可以和女将军点兵围猎,就不能与小妹并肩同游?”
好厉害的一张俏嘴!秦林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挠着头皮嘿嘿干笑,自忖道:“张紫萱虽然心如东海深不可测,但她还能吃了我?”便点头答应了。
张紫萱却不是徐辛夷那样没心没肺完全无视礼法舆论,她早有准备,命一名小婢把带着的东西取出来,是姜黄、眉笔、胭脂、铅粉等物,让秦林带路走到后堂。
只见她把姜黄水擦到脸上”又用眉笔、错粉等物细细勾勒,不一会儿就有了效果:天姿国色的相府千金,变成了皮肤蜡黄、眉毛粗黑的粗使丫头模样再平常不过,走在街上绝不会有人注意。
秦林看了又看,虽然不再担心被路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一以张紫萱原本的容貌那简直是肯定的,但明艳照人的容光被遮盖,心头未免有些小小的失望。
两人并肩走出去,众官校见娇滴滴的张紫萱忽然变成了个黑黄黑黄的粗使丫头都觉着好笑。
“小姐!”张府那大嫂和几名小婢要跟上来。
张紫萱把秦林衣袖一牵,嘻嘻笑着说:“有这位智勇双全的锦衣百户作陪你们还担心什么?”
那几名下人不敢违拗,只得任张紫萱和秦林离开。
秦林与张紫萱并肩往刘伯温桥而去,走了一截儿,他总是不停低头看地面似乎在想着什么。
张紫萱哧的一声笑:“秦兄为何频频低头,敢是会票落地下了?”
秦林讪笑两声吞吞吐吐的,不好意思说的样半。
“有什么但说无妨”小妹知无不言。”张紫萱有点儿生气了。
“这个,那我就说了,不准生气哈”,秦林犹豫片刻,终于抵挡不了法医职业本能的好奇心和研究癖,冲口而出:“你没有缠小脚吧?缠脚是怎么回事呢?”
秦林知道这时候缠足似乎很流行,但奇怪的是他遇到的女性竟没有谁是缠足的:金樱姬是朝鲜人”就不用说了李青黛经常随李时珍上山采药徐辛夷是个暴力女”她们都没缠足,现在看到张紫萱也行走自如”似乎和传说中完全不同啊。
张紫萱呢就算涂了姜黄水也掩饰不了脸蛋绯红,水波似的眸子把秦林一瞪没好气的道:“马皇后还是大脚呢,显贵有几个缠足的?你这家伙真不老实,竟问我这个”讨厌!”
实际上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马皇后就是大脚,所以历代宫廷、显贵都不怎么缠足,《万历野获编》记载,“今禁掖中,凡被选之女一登籍入内”即解去足纨(裹脚布),别作宫样”,而到了弘光朝在民间挑选后妃时”太后甚至特意下旨说待选女子不需要缠足。
一般的劳动妇女,不管是江南的织布女工还是田间的农妇,就更不可能缠足了,相比之下,倒是青楼里面的山西大同府姑娘和扬州瘦马特别讲究这个。
即使缠足,也不像后来清朝时候那样生生把足弓折断,大部分只是用布紧紧裹着以显得瘦小,和后世穿高跟鞋的意思差不多。
皇帝女儿不愁嫁,像张居正做着首辅比皇帝也差不太远了,张紫萱又何必吃缠足的苦头?只是略略用布条子把脚裹瘦了点儿,不显得太大,行走仍是自如。
明代女子的脚甚至比胸部都还要私密,张紫萱含羞忍耻,略略向秦林解说一番,已是耳根子发烧。
偏生秦林这家伙不知道和一位闺阁小姐谈论小脚的问题有多么唐突佳人”听得津津有味,两只眼睛还不停往张紫萱的脚上瞄,看那样子简直想把她鞋月兑了来看一看“毕竟在现代生活了很长时间,一到夏天满街都是穿凉鞋、拖鞋的美眉了,秦林并不觉得看看女子到光脚有什么了不起。
张紫萱羞不可抑,被秦林“肆意轻薄”饶是她涵养极好也忍不住揶揄道:“秦兄如此在意缠足的问题,要不要小妹月兑下鞋给你看看?”
秦林一进入和法医相关的问题就心无旁鹜,纯粹以研究精神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于是他忙不迭的点头说好”还俯去看张紫萱的脚。
“登徒子!”张紫萱再怎么深的城府也经不起如此“调戏”,她平生第一次对男人动手往秦林头上敲了个爆栗,气咻咻的往前冲。
秦林愕然,怎么刚才还好好的,这下又生气了?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呐。
张紫萱走了几步,忽然又扑哧一声笑,回过头来,笑靥如huā:,“小妹终于明白徐大小姐为何要夜袭天香阁了!老实交待,你这家伙是不是也月兑过她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