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发现尸体的水井边,陆远志已经完成了初步的解剖工作。
无头尸体被放在一张草席上面,xiōng月复部按照秦林的要求切出了大大的人字形刀口,苍白的皮肤、淡黄sè的脂肪层和因为缺乏血红蛋白而变得黯淡的肌肉层都沿着切口翻到两边,肋骨则整齐的椐开,lù出了积水的肺叶和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
“干得不错”秦林笑着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那些围观的丐阉、住家百姓和牛马贩子,不需要锦衣校尉们驱赶,就自动躲得远远的,一个个脸sè发白眼神发飘,却又忍不住要踮起脚尖、探头探脑的朝这边看,不用说,锦衣缇骑的凶名,在这一带接下来的几年里,绝对可以止小儿夜啼。
黄嘉善自诩胆大,见此一幕也忍不住胃里泛硖,他做县官的不能任意残毁尸体,未得到上峰允许之前仵作只能做体表检查,但锦衣卫办案就肆无忌惮了,随便大卸八块又怎么着?厂卫办案就是这种风格嘛!
见众人惊惧,陆远志反而有点儿小得意,大声向秦林报告:,“启禀长官,尸身手脚皮肤因水泡发软,手掌脚掌部位出现苍白的皱缩。您曾说过皱缩在掌心,则死亡时间在十二小时以内,皱缩在手背脚背则泡在水中二十四个时辰,可知死者死亡时间不超过十二个时辰。”
黄嘉善闻言暗自佩服,从前只知道死人被水泡会皮肤发白起皱,个天才懂得皱缩的位置还和泡水的时间有关系。
,“继续”秦林看样子就知道陆远志没说完,鼓励他接着说下去。
胖子越发得意,摇头晃脑的道:“死者因为断颈而死,大量失血,又泡在水里,所以并没有明显的尸斑。尸僵程度已经过了高峰期”开始缓解,记得秦哥您说过,一般尸僵在死后一个时辰左右出现,十二到二十四个时辰开始逐步缓解“……”
黄嘉善闻言诧异,忍不住插口道:,“陆长官,你前面说根据水泡形成的皱缩”死亡时间不超过十二个时辰,但后面又说尸僵缓解在十二个时辰之后才逐步发生,岂不是自相矛盾?”
陆远志已是锦衣卫实授百户,早已非当年的吴下阿méng,黄知县问起他不慌不忙的回答:“因为秦哥还说过,如果是断头刎颈或者牵机药中毒之类的情况,死者身体机能在生前受到大量消耗,尸僵会出现得特别快”缓解和消失也格外的早。”
“所以实际上死者的死亡时间在十二个时辰以内,对不对?”黄嘉善瞧了瞧胖乎乎的陆远志,心说果然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真没看出秦将军手下这胖子也是个能手呢。
陆远志点点头,又道:,“最后检查胃内容物的消化情况,可以判定死者是死前一餐之后半个时辰遇害的,因为胃里装着豆汁儿、油饼之类的早餐食物,再结合皮肤皱缩和尸僵的状况,我认为死者是今天吃过早饭之后被杀,如果他在卯时三刻(早晨六点)吃过早饭”那么就是在卯时末、辰时初(七点左右)遇害的。”
黄嘉善听得入了mí”觉得陆远志所说的内容实在精彩绝伦,简直闻所未闻,暗叹一声:“夫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信哉斯言!”
,“行啊胖子”牛大力把陆远志擂了一拳,低声道:,“能把两榜出身的进士唬得一愣一愣的,你跟着秦长官,也长本事啦!”
陆远志小时候跟着老爹在崭州杀猪卖肉,觉得举人老爷都是顶了不起的,这会儿能几句话唬住进士老爷,1卜圆脸上那昏得意洋洋的样子就别提了。
“嗯,不错”秦林赞成陆远志的判断,现在是申时初,也就是下午三点钟,距离案发时间八个小时,或者说四个时辰,尸体的各方面征象都符合这个判断。
“不过”秦林又mō了mō鼻子”“我让你找的死者特征,就按咱们在崭州侦破碎尸奇案的路子……”
正得意的陆胖子,笑容一下子垮了下来,腆着脸咧着嘴:,“秦奇耶,1卜弟哪有那个本事?这不都剖开了,还是您自己来吧!”
说着,陆胖子就嘻皮笑脸的把秦林往前推。
陆远志的医术是不错的,但朝廷不许残毁尸体,中医也没有解剖的习惯,陆远志跟着秦林这么久,动手解剖、判断死因和死亡时间这些是没问题了,但要根据尸体检验情况,判断其生前患有什么疾病,他还没那个本事。
如果是平时,秦林还要教训胖子两句,这时候时间比较紧迫,他也就当仁不让了,从胖子手里接过解剖刀、链子等工具,蹲在剖开的尸首旁边就开干。
陆远志已经做好了大部分工作,秦林便省了许多事情,只见他先翻开死者的咽喉都位看了看,又切开肺和心脏仔细观察,胆囊、胃等器官一件接一件的检查……
丐阉、马贩子和围观百姓看到这一幕,顿时浑身上下直冒鸡皮疙瘩,当即就有不少人吓得回了家,不敢再留在这里。
黄嘉善和衙门捕快、锦衣校尉们则对秦林深为佩服,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北镇抚司掌印,正三品的锦衣高官,居然蹲在这里亲自动手检验尸体,现任的刘守有刘都督,过去的朱希孝朱都督,谁做得到?
就算东厂凶名卓著的掌刑千户徐爵和理刑百户陈应凤,这两个刑讯犯人、罗织罪名那叫个huā样百出,可要叫他们动手检查死人的心肝脾肺肾,恐怕也为难得很吧!
法医检验死人的病灶,比临áng医生检查病人病情要简单方便许多,不必借助仪器、不必望闻问切,直接动手剖开看就行了,倒是快得很。
心肝脾肺都没什么大问题,或者说问题不明显,对于急着确定死者身份的案件侦破来说,没有实际价值。
不过,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秦林就得出了初步结论,在死者的胃部发现了问题。
他把尸首的胃部剖开,倒掉胃内容物再清洗之后,把里头那面朝外翻了出来,发红溃烂的病灶历历在目。
黄嘉善见状先是恶心,继而吃惊:,“咦,这人胃里面烂了一小
块。”
“这是胃溃疡,嗯,或者叫胃脘痛、饥饱痨,病人会有嗳气、胃里泛酸、上月复灼热等症状”秦林回头,目光在人群中一扫,问着癞痢头:“你知不知道哪个小刀手有这些情况,就是经常肚子痛,喉咙口里冒酸水,发作时可能会拿硬东西顶着上月复位置,吃过碱水面、碱面大馒头之类加碱的食物,症状就会减轻一些……”
话还没说完,癞痢头还在想,那被马贩子打过的疤脸先嚷起来:,“呀,那不就是住在琉璃厂的小刀周吗?当初就是他服shì我净身的,他家里还有条好凶的大黄狗、对了,秦将军什么时候见过他?唉呀,看我这张嘴……”
疤脸不好意思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本来看了秦林解剖尸体、发现病灶、提出死者生前症状的全过程,是他回答问题,可说着说着当初看见小刀周的毛病,和秦林现在说的丝丝入扣,他就不由自主的觉得好像秦林也见过小刀周一样。
黄嘉善、宛平县衙役仵作则面lù骇然之sè,由死者身上的小小病灶查知其身前症状,再按图索戮找到被害者身份,秦林断案之术真乃神鬼莫测!
事不宜迟,秦林命人先把无头尸首搬回宛平县的殓房,自己则和黄嘉善一块,率队直扑琉璃厂小刀周的住处。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凶猛的狗叫,一条大黄狗张牙舞爪,从院子里头直扑出来,叫走在最前面的两名校尉吃惊不小。
“大黄,给我回来!”院子里头女主人追了出来,抓着栓狗绳子,把它踢了两脚,低着头只顾牵住狗,也没抬头:,“老周喂的这条死狗,凶的不得了,只服老周一个人,连我都有些拉不住”
大黄狗被主人喝止就不再吠叫,但仍然对这群不速之客充满了敌意,尤其是凶巴巴的望着秦林和陆远志两个人,鼻头吱溜吱溜的抽吸着空气,呲牙咧嘴,发出嗷呜嗷呜的低沉吼声。
秦林看见狗这个样子,眼睛就眯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
老周的婆娘抬起头,看见来人是群锦衣卫官员,还有宛平县的黄县令,登时就心头打鼓,畏畏缩缩的道:,“你们、你们别乱抓人啊,我家老周可没有违禁去替别人净身。”
黄嘉善使个眼sè,地保走上责:,“周家大嫂,不是你想的那样,今天骡马市那边水井里头发现一具尸体……”……”
只把那枚水井中找到的平安钱给周大嫂看了一眼,她就眼珠子发直,一跌坐在地上,嘴chún不由自主的哆嗦着:,“天哪天哪,这枚钱是老周带在身边的,这上头的红绒线,是我亲手替他编的呀!”
说罢,她呼天抢地的痛哭起来。
大黄狗好像也知道主人遇到了不幸,焦急的转来转去,时不时的朝着秦林和陆远志呲牙咧嘴,吓得陆胖子直躲。终于惹得秦林不耐,狠狠的朝它瞪了一眼,那狗嗷呜一声,夹着尾巴退了两步。
几个官媒婆赶紧上去安慰周大嫂,很快盘问出了情况。@。